《舊情沙發》 –19–

麗水街的小巷弄靜謐了幾十年,大概是因為永康街太喧囂。

暗色調的涼風迎面挾來下過雨的味道,我有四隻手指勾著蘇靖堯的手指,沒有屬於熱戀情侶依賴的那種交扣。

今天,僅是我和蘇靖堯的第二次見面。

第二次就直接牽他手,蘇靖堯會怎麼思考我這個女人呢?他會抱持什麼態度,與我展開這個夜晚呢?我並不打算知道答案,只是讓臂膀隨著輕快的步伐擺動,幅度大得彷彿隨時都能提起手轉個圈。

「妳的心情很不錯。」

高興是不需要理由的,我定住右腳:「大概吧!」

「能看到這樣的妳真好。」他卻淡淡嘆氣。

「怎麼了嗎?」

難道他心情不好?

「沒什麼,那家店就在前面了!」

在永康街的深處和麗水街裡,總是會在下個轉角就出現一點光芒,簡單的美麗,給路過的我處處驚奇,就像小酒館的招牌字樣被小小的燈點亮,在暗夜中搖曳生姿。

悠然滿佈整間店面,舒適與安逸,卻收藏了太多人的憂愁。透過木門窗櫺的玻璃面放射出微小但耀眼的亮光,蘇靖堯牽著我走進店內。

「我覺得這裡很棒,希望妳喜歡。」

「兩位要用餐嗎?」店員走了過來。

「用餐。」「不用,謝謝。」我和他的意見撞在一起,行成異樣的尷尬。

「妳不餓?」「噢抱歉。」

我和蘇靖堯互看了一眼,空氣中瀰漫著不夠熟稔的慌亂與緊張。

理智又質問我一遍:今天才第二次見面,我就要在這男人面前冒著喝醉失態的風險,為接下來可能發生的脫序負責嗎?

「妳不吃?」他又問了我一次。

轉念一想,脫序又如何?我不是正為了迎接一段輕鬆的感情關係,才答應和蘇靖堯再次見面嗎?也許,荒唐、脫序的男女關係,才是我現階段最需要的遺忘療程。

「我不餓,只想喝酒。」我察覺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妳還是稍微吃一點吧,還這麼早,醉了可不好。」蘇靖堯說得一派輕鬆,卻意有所指地看著我。

「不然,你幫我決定吧!」我把點餐的工作交給他,目光聚焦在另一張護貝膠膜的酒單上。

「一杯長島冰茶。」我將酒單遞還給侍者。

蘇靖堯對我的舉動很感興趣,「妳喝長島冰茶?」

「喝過。」

將全部的自己交給邱上帆佔據的夜晚,我的意識就在長島冰茶那五樣基酒中沉浸漂流。邱上帆說,那叫失身酒,而喝完那杯酒的結果,也坐實了這個稱號。

我為什麼在今晚,要逼迫自己反芻那一夜呢?

「妳常喝酒嗎?」

「還好,當作抒發情緒。」

「那妳現在有什麼情緒要抒發呢?」蘇靖堯繼續進攻。

「跟你在一起很開心的情緒。」我露出微笑:「我的酒量很不好,酒品也很差,如果待會我突然開始大吼大叫,你說怎麼辦?」

「真的?」他摸摸不見鬍渣的下巴,憂心卻藏得密不透風。

「當然是真的~」

「妳怕我就這樣丟下妳嗎?」

「沒什麼好怕,馬路上的小黃多得是。」我佯裝不在乎。

「喝醉了還自己搭計程車?」

「是啊,舒適嘛!」我笑,「如果你捨得。」

「那怎麼行?」他定定地凝視我:「不管怎樣,待會我都會親自送妳回去。」

我帶著四杯的酒精可樂混合體,走出小酒館的門。呼吸到外面濕熱的空氣,我才猛然驚覺,自己的手從剛才就一直被蘇靖堯牽引。

我抿住下唇壓抑嘴角上揚的力量,頭低低的一直沒抬起來。

一路上,蘇靖堯嚐試與我十指交扣,而且是莫名奇妙地熱切,這讓我更加防備地輕握拳頭,要他千方百計都扳不開我的指頭。

走著走著,突然想起在公館和邱上帆逛街的過往。

牽手,不看他。

低頭走路有個好處,就是不會讓別人知道自己正在乎或不在乎他,因為對視的雙眼總是太容易洩露內心的真誠,相對而言,牽手的力道比較容易偽裝。那會令我自由舒服些。

我的鞋跟開始在地面敲出凌亂的聲響,隨著不按牌理出牌的節奏陷入迷濛的意識,以為牽著我的人是邱上帆,他的手放得越來越鬆,讓我幾乎以為他會從此消失不見,我嚇得緊握他的手、抬頭定睛一看,只有蘇靖堯疑惑的眼神凝望我。

「嗯?」他讓眼睜得明亮,延展唇角間距把問號丟給我。

「沒什麼。」我瞇起眼,只是搖頭。

「妳的手怎麼突然緊繃了一下?」他不放心,被月映出的淡影子慢慢停下來,他把我的右手握得牢牢緊緊,我的腳步滯留在原處卻踩踏不停,強烈的暈眩排山倒海襲來,無論我怎麼嘗試鎮定都站不穩腳跟。「芸心?」

「嗯,我在聽……」我一直騰著的左手隨著左側身軀的擺動,在寧靜的空氣中一陣亂舞,最後失去了自主,冷不防撞上眼前這個男人的胸膛。

「妳醉了。」他反過來擁抱我,我辨析不了他說這話的語氣。我以為自己在意識模糊中能夠讓他替代邱上帆,然而我的思念在長島冰茶中漫無目的漂泊,意識卻清醒得悲哀。

「嗯……」我側頭靠躺在蘇靖堯身上,臉卻被他的右手拖捧得越來越高。視線模糊處似乎漫流著沸騰的熱液,我於是更用力緊抓那隻盼望攫擄我許久的手,洩憤似的使勁,「我好……我好想……」然後我的胡言亂語被兩片燙熱的嘴唇終結,簡單俐落的親吻。

「跟我回去。」蘇靖堯說完,更加蓄意地用雙唇引誘我的慾望,伴隨他溜滑舌頭的輔助,彷彿要將所有的熱量灌輸過來,只是我始終冰冷。

「我好想你……」低喃中的我,緊緊將右手五隻指頭與他交扣,迷恍的意識像倒置的沙漏,漸漸流入深黑的瘖啞。「帆……」

今天好像只看見月影,沒見著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