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長,你來晚囉!喜帖呢?」我笑嘻嘻地伸手。
姚執剛什麼也沒說,只是笑了笑,拉椅子入座,很俐落地點好餐,等服務生走遠,他又對我露出淺淺的笑:「妳呢?最近還好嗎?」
「我交男朋友了。」
「真遺憾,那我沒希望了。」
「學長,你都要結婚了耶!你就不能正經點嗎?」我不悅地皺皺眉,縱然過去當學生的日子裡,只要我們單獨在這用餐,姚執剛就是可以毫無遮攔地說出這類的玩笑話,但現在這年紀,早就該停止玩世不恭的態度。
「那妳現在幸福嗎?」
「我當然──」我想說我當然幸福啊,但才跟趙見齊講了那通電話的我,現在完全無法理直氣壯。
「妳如果對這段感情毫無疑問,為什麼會還來這裡赴我的約?」姚執剛拖著下巴,信心滿滿地等待謎底揭曉:「妳在電話中說有事要問我?妳想問什麼?」
「他可能會去美國工作,我不確定他必須多久後才會回來。但,其實以他的才能,去國外對他的前途發展才是最好的……」我說著,嘆了口氣。
「他有叫妳等他嗎?」姚執剛反問。
我搖搖頭。
「那不錯,還算有良心。」姚執剛下了這種結論。
「什麼?」我不解地看著姚執剛:「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一旦出國,未來藍圖就會成為未知數,他沒辦法給妳一個確切的承諾。他知道妳一旦等下去,會辜負妳的青春。」姚執剛說話的口吻,似乎壓根忘了他當年是怎麼對我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出國前叫對方等他回來的那種承諾,都是空話?」我試探地追問。
「當然,像我當年去美國前,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那你當年出國前要我等你回來,到底是什麼意思?」
姚執剛先是楞了一會兒,似乎是在回溯我說的這段過往,隨即眼睛一亮:「對,我那時確實有說過這些話……所以,妳一直在等我嗎?」
「不重要了。學長,你的喜帖什麼時候才要給我?」我換上微笑,愉快地轉移話題。
「對,喜帖,還有這個喜帖……」姚執剛喃喃自語,從西裝外套的內袋拿出一只紅色的信封,卻慢條斯理地遲遲不遞給我,我正心生疑惑,姚執剛卻冷不防將紅帖子撕成兩半。
「學長,你在幹嘛?」我嚇了一大跳。
「禾琳,我不能結婚了。」姚執剛在笑,但他的眼神很憂傷。
我不自覺地往後方挪挪椅子,險些撞到後方的椅背。
「發、發生什麼事情了?」被凝重氣氛感染的我,感到些微不自在。
「我跟我女朋友解除婚約了。」姚執剛說。
「為什麼?」我不解,事情發生得如此突然,世界卻依舊冷靜,好像只有愚笨如我才會隨之起舞。
「沒有為什麼。」姚執剛的表情很空白。
「什麼叫沒有為什麼?」我在追問,不曉得為什麼,我表現得好激動,差點就要站起身來質問他。
「禾琳,我很抱歉這些年讓妳委屈。出國前,我是真的想著一回國就跟她分手,但因為我跟她在國外發生了很多事,導致我沒辦法和她切斷所有的關係……我以為我再也沒勇氣改變任何現狀,但是回國後,妳卻重新出現在我生命裡。 重新遇見妳,讓我開始思考更多不同於以往的可能,我想了大學我快畢業跟妳走很近的那段時間,直到我籌備結婚的最近,我終於知道我不滿足的是什麼。」姚執剛兩眼定定地直視我,不像在開玩笑:「這世界上最適合我、也唯一能跟我結婚的人,就是妳。而妳,這些年也一直在等我,不是嗎?」
「學長,容我說句公道話,你不能跟學姐結婚,關我什麼事?憑什麼你們解除婚約,我就應該要跟你在一起?」
「跟我在一起,妳不用再思考妳男朋友那充滿不確定性的未來、想著要不要反對他出國。我已經回國了,這裡就是妳的現實,我可以當妳以前說過的長期飯票。」姚執剛抓住我的手:「禾琳,我是認真的。」
我當然知道你是認真的!就是因為你這麼認真,我才對你的不可理喻有如此程度的憤怒!以至於我氣得不知道還能回答什麼!
「以前我們還很要好的時候,我一直都覺得,最適合我的人還是妳,這句話我也曾經對妳說過……」姚執剛繼續說。
「我沒有印象。」我冷冷地回絕他。
我說的是謊話,姚執剛說過的那句話,我怎麼會沒有印象?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姚執剛那道強而有力的擁抱。他說,他相信總有一天,我可以成為在他身邊挽住他臂膀的人,我信了他很久,卻眼睜睜地看著他和女友撐過大四畢業分手潮、又撐過了兵變,等到他們撐過了分隔東西兩岸的留學生涯,我早就不抱任何期望了!過去我總是小心翼翼地在姚執剛面前維護自己完美的形象,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在這種人身上浪費了太多無謂的時間與情緒。
「妳不是一直在等待這一天嗎?」姚執剛露出詭異的微笑:「等待著我和她分開,等待我有一天不用依靠她就能成就我自己。我現在的選擇,確實沒辜負妳的等待,不是嗎?」
我伸出右手,毫不猶豫地賞給姚執剛一記耳光。
姚執剛驚惶失措地看著我。
我挺直腰桿,舉起紅酒杯對他微笑:「學長,祝你幸福喔!」
姚執剛漲紅了臉,依然不明究理。
「學長,我在祝福你耶!你終於擺脫你不想要的愛情,還不趕快乾杯!」我若無其事地笑著。
「嗯……謝謝……」姚執剛有點尷尬,但因為我的黃袍加身,他只好莫可奈何地配合我。
大家都已經是大人了。
我腦海中頓時響起下午趙見齊說過的話。
如果可以選擇,我也希望自己永遠不要成長、永遠不要踏入大人複雜糾葛的世界裡。過去我最憎恨的笑裡藏刀,現在變成我最上手的利器,明明知道很殘忍,還可以鐵了心裝作毫不知情。這樣日復一日,演技渾然天成。受了傷不能再放聲大哭、即使知道自己受騙也不能無理取鬧、說起話來再也不是天南地北而是一切盡在不言中、無盡的憂傷當然要靠自己稀釋,唯一能呈現在臉上的,只有雲淡風輕和率性瀟灑的滄桑。很多無奈與不平,都只能淡淡地說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不再去力挽狂瀾。
我漸漸地,學會當個大人,然後優雅地結束這頓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