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賽結果揭曉後，趙見齊穿上兩年前我幫他買的名牌西裝前去參加頒獎典禮，我則一如往常前往公司上班。我將趙見齊得獎的消息告訴寧芸，寧芸非但沒什麼特殊反應，反倒澆了我一盆冷水。

「他得獎是很好啊，但是他得獎之後呢？要回來上班嗎？」寧芸雙手抱胸，眉宇間藏匿著幾分隱憂。

「怎麼可能？」我似笑非笑：「趙見齊就算會被活活餓死，也不會再回來當上班族的！以他的個性和才能，還是適合拍照吧！」

「那就對了，所以結論是，趙見齊領完獎後想幹嘛？」寧芸雙手一攤：「既然他要當個稱職的攝影師，不就意味著他要四海為家浪跡天涯嗎？到時候妳呢？妳怎麼辦？」

「寧芸，」我不太自然地抽抽嘴角：「妳一定要這麼掃興嗎？」

「禾琳，我是很認真在問妳！我是擔心妳！我也不想掃妳的興啊，如果妳連這些問題都沒想到，到時候有什麼巨大的轉變，妳是不是又要說，大家都把妳耍得團團轉？」

「我不知道！」我煩躁地拿起馬克杯想走向茶水間。

「妳不知道，好我告訴妳，如果他必須要浪跡天涯才能拍到照片，短期就算了，要是長期呢？妳能夠面對跟另一半長期分隔兩地的遠距離相處嗎？這個問題很嚴重妳有沒有在聽？」寧芸見狀立刻攔在我面前，不留情面地阻擋我的去路。

「我還沒想到那邊。」我別開臉。

「妳不是很務實嗎？」

「我現在不是！」我不耐煩到想尖叫。

「妳在熱戀，夏禾琳。」寧芸望進我眼底，像個看診的醫生：「我是真心想恭喜妳墜入愛河，但是妳是想跟趙見齊談談戀愛就好？還是想嫁給他？妳想自己講，還是要我幫妳猜猜看？」

「妳……」寧芸洞悉的、咄咄逼人的態度令我倍感壓力。

我當然很想很想跟趙見齊度過未來數算不清的每一個日子，畢竟這兩年我們是多麼自然、多麼舒服地生活在一起，我對他的存在不單只是習慣，也有了密不可分的情感。

同時我也知道我必須搞清楚趙見齊未來到底想幹嘛，如果他真的要繼續到處旅行，我是不是會受不了遠距離？我們雖然熱戀，會不會意味著其實沒有將來？這些確實都還沒有個塵埃落定，但是現在的我什麼也不想聽，板著臉避開她，逕自走到茶水間後方的走廊；對我而言，面對趙見齊的喜訊我只想雀躍歡呼，我並不是沒意識到這些層面的問題，然而我可不可以稍微任性地麻煩妳待會再叫醒我？

我不喜歡這樣！

走到矮矮的水泥牆前，我凝視著公司後方一成不變的景物，心亂如麻。似乎是太遲，我意識到趙見齊和我事實上擁有大相逕庭的生涯規劃，我抗拒去面對真相。即使成全了這份愛情，卻一步步踏入另一塊痛苦的領域。我很低調地求救，趙見齊知道嗎？

回到辦公室盼到晚餐時間，原本和趙見齊約好要吃頓大餐慶祝得獎，趙見齊卻不怎麼合作地捎了通電話來，劈頭就說要取消飯局。

「怎麼了？」我問：「你不用在意請客的問題呀，獎金還不能兌現不要緊，重點是慶祝嘛！」

「不、不是……我得和別人吃頓飯，這很緊急。」趙見齊含糊其辭，讓我更覺得不對勁。

「是什麼事情？」我吁了口氣，覺得自己似乎又被蒙在鼓裡：「我不能知道嗎？」

「不是的，我是說……總之，這說來話長，我其實也不是很了解狀況，吃完這頓飯後我才會清楚，當然我也還沒決定好，所以……」趙見齊解釋得語焉不詳，就直接跳到結論：「反正不要擔心，晚上我再回去慢慢跟妳解釋，好嗎？」

我沒應聲，只是重重地對著話筒呼吸。

「禾琳？」趙見齊因為心虛而慌亂：「禾琳？妳怎麼了？」

「阿見……」我有些哽咽：「不管要決定什麼事，你是不是都覺得沒必要跟我商量？」

「唉，不是這樣！」趙見齊不耐煩地喘氣：「妳到底在懷疑什麼？夏禾琳小姐，如果妳硬是覺得今天這頓晚餐我一定要跟妳吃，那請問妳能不能給我一份穩定的工作？」

我沉默，耳畔響起寧芸方才的危言聳聽，心一沉。

「我再請問妳，為什麼我一定要跟妳商量？為什麼？」趙見齊見我依舊沒反應，就擅自決定要收尾：「手機很貴，我回家再跟妳說。」

「趙見齊，你難道就不能坦率一點嗎？」看到他這樣輕率的態度，我終於忍無可忍，爆發壓抑已久的怒氣：「我沒有規定你事事必須和我商量，也許狀況你也還不是很清楚，但是，為什麼要吃這頓飯你總有個原因吧？跟什麼樣的人吃，你就不能描述一下嗎？阿見，我知道你喜歡凡事計畫妥當自己弄得很完善，但是當我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我只會覺得很不安！你覺得你一聲也不吭我就可以信任你嗎？我也許想不出辦法幫你，但是我連聽的資格都沒有嗎？」

「我就是不想在事情還不確定前告訴妳，今天我告訴妳發生了什麼事，妳聽完，會有什麼實質意義嗎？」

「沒有，但是……找個人說出來，不會比較舒坦嗎？」我發現自己把氣氛越搞越糟，卻已是覆水難收：「你又打算從頭沉默到尾，然後某天默默跑掉？是這樣嗎？」

「我已經答應過妳了，不會隨便離開妳，妳可不可以不要再鬧了？這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拜託妳，放我一馬！可以嗎？」趙見齊說。

「我只知道你要去吃飯，什麼也不清楚，難道我不會怕嗎？」

「小姐，只是吃頓飯，妳有必要這麼緊張嗎？我這麼告訴妳吧，對方是個跟妳爸爸差不多大的男人，妳可不可以停止無謂的揣測？」

「重點不是男人女人，你以為我介意這種芝麻小事嗎？這頓飯為什麼重要到有權取消我們原本約好的飯局，重要到這種程度，還不能告訴我？我只覺得你把我當外人看！」我說。

我聽見趙見齊在話筒彼端微抽一口氣：「……我只是覺得，大家都已經是大人了，有些事說得太坦白，只是徒增妳我之間的痛苦，不如到塵埃落定，再慎重地告訴妳。」

「阿見，不管是什麼煩惱，我都希望可以跟你一起承受。」我說：「這些痛苦，都是沒關係的，你又不是孤獨的一個人！」

「禾琳，我有可能要去美國一趟，要去多久我今晚去談了才會知道。」

「美國？」我一怔。

「美國國家地理協會，也就是國家地理雜誌創辦單位的人對我的作品有興趣，希望我能加入他們的攝影團隊。如果我要去，有可能要長時間待在國外，而且不是一直待在同一個地點，我想做這份工作、但我也不想放棄妳，更不可能叫妳像等妳學長那樣等我。以上就是我目前能掌握到的所有資訊了。」趙見齊說。

「……對不起，你去忙你的吧，我不吵你了。」霎時，我只感覺整顆頭嗡嗡作響，再也思考不了任何事。

我靠在矮牆上吹著風，只覺得自己好沒用，憑良心講，我真的什麼也幫不上忙……只好認命地回到工作崗位，發現寧芸貼了張便條紙在我電腦上，有一串電話號碼和一個名字：姚先生。

我愣愣地看那張小黃紙發呆幾秒，該來的還是要面對。調整好情緒後，我拿起話筒撥出這通電話。

「喂，學長，我是禾琳。」

「我知道。」姚執剛說：「今天晚上有空吃飯嗎？」

「學長要丟紅色炸彈給我？」我發現自己可以平心靜氣面對這件事。

「這見面再說。」姚執剛一反常態，對自己的婚事避重就輕：「我只想跟以前大學一樣，見面吃個飯、好好聊聊。」

「正好，我也有問題想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