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門口對講機響鈴大作,我翻了翻身,在迷糊的意識中想起今天是星期假日,又縮進趙見齊的臂彎裡睡回籠覺。
「禾琳。」
「嗯……」奇怪,是趙見齊在叫我嗎?
「禾琳!」
「嗯……」我還是睜不開眼睛,負氣地抱住趙見齊打算繼續賴床:「幹嘛~你害人家昨天晚上沒睡好,還一直叫人家……」
話才講完,只覺得身旁一陣大幅擾動,我只當他起身上廁所不以為意,轉身面對牆壁繼續睡,過沒多久,趙見齊匆匆忙忙地搖醒我,把衣服遞給我督促我動作快點。
「怎麼了?」我問。
「妳爸媽來了,剛剛按對講機的就是他們,他們已經在門口等我開門了。妳趕快穿好衣服,妳進客廳我就開門!這樣交代清楚嗎?」趙見齊說。
「嗯……」我的腦袋還不清醒,突然接收這麼多資訊真的很混亂,不對,趙見齊剛剛說什麼?我媽來了?「啊?我媽來了?」
「嗯,快穿衣服吧!」趙見齊點點頭,俯身飛快地給我一個吻,又轉身離開房間。
我迅速套上衣服,穿上居家短褲就走出客廳,趙見齊見我到客廳順勢打開門,爸爸帶了一大包行李準備回家,媽媽也拎著沉重的旅行袋進來,然後很認真地打量我和趙見齊的穿著,不曉得在懷疑什麼。我則斜斜睨了媽媽一眼,停止她無謂的揣測,雖然我跟趙見齊昨晚的確是做了些什麼……
「阿見,恭喜你了!」爸爸爽朗地拍著趙見齊的肩膀,哈哈大笑。
等一下?爸爸這麼說,莫非……
「爸,你是說阿見得獎了?」我緊張得雙手都握拳了,「不對啊,官方網站不是說下午才會公佈嗎?現在才幾點啊?」
「我朋友有第一手消息,已經先跟我說這好消息了。」爸爸笑著點點頭。
「天啊!阿見,你真的好厲害喔!」我不顧爸媽在場,雙手興奮地環住趙見齊的頸項,俯身給他一記輕快的吻。而趙見齊好像還沒意識到自己得獎的事實,傻愣愣地不知所措,我看他那樣子,忍不住笑出來。
「不過,他得的是推薦獎,嚴格說起來不算冠軍。」爸爸說:「阿見,頒獎典禮是下禮拜下午三點,記得穿套像樣的衣服,你可是明日之星耶,不能看起來太寒酸!」爸爸催促著趙見齊。
我偷偷瞄了從頭沉默到尾的媽媽一眼,她的臉色看起來相當凝重,打從進門那刻開始就魂不守舍:「爸爸,那你呢?」
「欸,傻孩子,不要這麼掃興!阿見得獎了,妳要開心啊!」爸爸刻意閃避我的問題,看來是名落孫山了。
我想起以前每逢假日,爸爸老愛呼朋引伴、帶著相機腳架遊山玩水,媽媽不喜歡看他這樣半調子,開始執行假日禁足,爸爸就偷玩,也幾乎每年都會參賽。表面上媽媽每次抓到爸爸偷溜,就會大發雷霆,但每到攝影比賽結果揭曉,我總會看見媽媽守在電腦前、不太熟稔地操縱滑鼠、用一指神功在鍵盤上遲緩地敲字,迫不及待地搜尋爸爸的名字。我想媽媽一定比任何人都希望爸爸可以獲得這份殊榮。
「媽。」我讓趙見齊和爸爸兩人在一邊煮酒論英雄,悄悄地移動到媽媽身旁,她的眼底除了落寞之外,還有看著爸爸強顏歡笑所流露的心疼。我什麼也沒說,只是輕輕地擁住媽。媽伸出手拍拍我的手背:「阿琳乖,媽愛妳。」
在我胸臆間,頓時有股溫熱的氣息像湧泉般,以一種內斂的步調往上溢,酸楚的味道淹沒喉間,灼傷了我的眼眶,我的堅強很輕易地坍方。我緊緊抱住媽,她激動地啜泣,我很本能地止住自己的悲傷,只想好好安撫媽。
二十五年的婚姻,四分之一個世紀的婚姻,究竟過的是怎樣的生活?過去有十八年的時光,我看著爸與媽朝夕相處,並不曉得別人家究竟如何,只知道,所謂的夫妻就是一種『即使相處得再不和諧,也好像永遠不會拆開似的』族群,看起來雙方對彼此都漫不經心、怒目相對,卻有股莫名的力量牽制著兩個人。
當媽罵爸沒出息時,我只是默默地想,既然這麼不合為什麼不乾脆換一個算了?抱持了這樣的疑惑很多年,也經歷了分分合合的戀愛,時間的推移只讓我越來越搞不懂婚姻究竟是怎麼回事。
電視機上演著陶美惠在吵架後逼謝安室說:「我、愛、妳。」然後不愉快就這麼簡單一筆勾銷,效果真是立竿見影。然而,真正殘酷的現實是,我從來沒聽過爸對媽說他愛她,只覺得爸爸忍了這麼多年,耐性也早該磨光了,哪說得出我愛妳?但我也從來不否認,爸愛媽。
兩個毫無血緣關係的男人與女人組成一個家庭,讓他們能恆常依存的關鍵元素究竟是什麼?我凝視趙見齊的輪廓,好想知道答案。
「老婆,對不起。」爸坐到媽旁邊,雙手溫柔地擺上她的肩:「讓妳擔心了,對不起。」
媽杏眼圓睜,漸漸將頭轉向爸,毫無預警地大吼:「誰叫你過來的?」
「我……」顯然失算的爸大吃一驚,被嚇得不知所措。
「我有叫你碰我嗎?我要回去了,你要回去自個搭車!我是不會載你的!」媽媽忿恨地起身,拎起提包就走到門口,真是令人完全招架不住的行動派。
「可是,妳剛剛不是說……」
「那些家當我不管了,你有本事把東西都弄上來,就證明你可以自己帶回去!先走了啊!」媽率性地出門,留下在場所有人的錯愕。
「爸,到底怎麼了?你們倆不是一起來的?怎麼突然又這樣?」
「不曉得啊!」爸爸聳聳肩,嘆口氣。
「爸,你怎麼會跟個性這麼奇怪的女人結婚?」我打趣地問。
「哈?」爸爸笑了好大一聲,用下巴指指趙見齊:「那妳可就要問這小子怎麼會想娶妳囉!」
「爸!」
「好啦,我也該回去了!好久沒吃妳媽煮的晚餐了。」
「你才知道啊!你還是識相點,回家好好跟媽道歉吧!」我說完,忍不住在嘴角蔓延的笑意,很自然地上揚。好希望好希望,二十五年後的趙見齊也像現在的爸爸一樣真誠可愛。
目送爸爸上計程車遠去,我將頭輕靠在趙見齊肩膀上,淡淡地凝視看不見的終點:「阿見。」
「怎麼了?」
「二十五年,是不是一條漫長的道路?」我慢慢闔上雙眼,清風徐來,髮梢都被扯在身後了。
「嗯,真的很漫長啊。」趙見齊抱住我:「如果妳不在我身邊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