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期不飯票》 –40–

媽媽後來被接回爸爸台北的住處,我和趙見齊沿著狹長的道路慢慢晃回公司前牽車。夜晚降臨,暗色帷幕把我與他壓得好矮好小,但我緊緊地勾住趙見齊的手臂,從此再也不害怕城市的孤寂。

「不好意思,讓你跟我一起挨罵。」我鄭重地道歉。

「幹嘛突然這麼見外?」趙見齊莞爾。

「不知道耶,突然聽你講那麼多話,很意外原來你這麼認真。」我笑著湊過去推推他:「這些話為什麼不早點跟我說?」

趙見齊突然停下腳步,定定地盯著我瞧:「如果我沒得獎,妳還會跟著我嗎?」

「這要看你沒得獎後要幹嘛囉!」我瞟瞟眼睛,走著高起的水泥地,有一點點重心不穩,爾後我又跳回和趙見齊等高的地面。

「喝西北風啊!」趙見齊雙手插口袋。

「不是吧!被打敗一次就要洗手收山了嗎?」我揪住他問。

「對啊!」

「你……」我氣得脹紅了臉,只想掐死這混蛋。

「騙妳的,沒得獎當然是繼續參加比賽啊!難道妳考大學落榜一次就不考了嗎?不可能啊!所以當然還要繼續拍照繼續參賽囉!不過就某種程度而言,這種行為的確是在喝西北風。」趙見齊一把抓我入懷、環住我的腰、不給我跑掉:「欸,我這樣算是打動妳了嗎?」

「啊?」我好像知道他在問什麼,但又有點模糊。

「我記得我認識妳的第一天晚上,我死都不付錢,然後妳氣得跟我說:『也許有些人的錢只能打動我的人、不能打動我的心,但是,我告訴你,沒錢絕對打動不了我!』」趙見齊說。

「對耶,我真的講過這句話,沒想到你記得比我清楚。」回想兩年多前的自己,前面那句話在與Enoven嘗試交往後被印證,而後面那句話卻眼看著就要被趙見齊推翻。我表面上雖是笑著,思緒卻漸次紊亂。

「禾琳,我認真問妳一個問題,如果我還要努力很多年才成得了氣候、或我努力了很多年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天份,妳還會願意跟在我身邊、當我老婆嗎?」趙見齊問。

「很多年會是多少年?」我湊上臉去磨蹭他尖尖的鼻子。

「不知道,就當任意數吧!」趙見齊的手摟緊我:「嫁給我好不好?」

不會吧,這是求婚?

別鬧了!

我夏禾琳拜金了一世,接受求婚的場合居然只是免費的晚風和公共財道路空間?無論如何這也跟我夢想中的求婚畫面差太多了吧!不知怎地,我居然陷入了兩難的沉思。

恆常的愛情建築於麵包上向來是我的原則,還記得一開始是我在在地告訴趙見齊,你要是再不存點錢絕對沒人敢嫁給你,現在反而是趙見齊一點一滴地改變我的想法。

我為他拋棄了我的原則,固然是因為我認為只要能與趙見齊在一起,即使拋棄嗜金如命的座右銘活在世界上也都沒有關係,因為這很值得。在我與趙見齊破局的剎那,我活像失心瘋似地豁出去了,認為一個窮困而轟轟烈烈的愛情是必要的,然而現在的我卻無法像幾個月前那樣乾脆。

你問我愛他嗎?廢話我好愛好愛,要不然之前他消失那幾天我會腐朽成那樣難道是演的嗎?我生活裡面已經完完全全地不能沒有他了,那是因為我的世界很小很小,藏匿了他以後我不想再留什麼空間給別人。但在我看來,趙見齊的世界是寬廣的疆域,好像我被狂風吹走要找我就跟大海撈針一樣,彷彿我在他的世界裡是如此微不足道。

趙見齊愛我是愛到不能沒有我嗎?我這問題也許太幼稚了,但不好意思,我可以很率性地告訴你,老娘就是這麼主觀又任性又難相處的一個人!

我的思緒從浪漫深海中瞬間抽出,為什麼趙見齊要問這樣的問題呢?我在很久很久以前,的確是天真爛漫有點逢場作戲但骨子裡相當認真地對他說過,如果他成了一個偉大的攝影師,我就要一輩子在他身邊替他搬腳架、打反光板,當個永遠陪他上山下海的跟屁蟲。但現在看來,眼前遍佈著不確定的地雷使我裹足不前,如果成功的路途還太遙遠,我還會像當時一樣地義無反顧嗎?倘若看見在家墮落萎靡一蹶不振的趙見齊,我就能過得開心嗎?

「阿見,我可以說我不知道嗎?這麼不確定的前方,我不想走。」

很多答案都不能是絕對,我並不是不贊成趙見齊實現自己的夢想,只是,夢想所需花費的代價,也許是一兩年,也可能得花一生的時間,畢竟夢想本身就是個部份依賴著所謂天時地利人和的奇蹟的事物。我已經二十六歲了,很多事情我必須認清現實,而不是將童話世界設定為現實的憑依。

「我知道了。」趙見齊悶悶地說完這句話,然後放開了我。

這是不是吵架了?我兀自地揣測,歸程變得好漫長,但這僵局畢竟不是個討喜的結果。我不時打量他的側臉,漸漸發現到趙見齊並不是生氣,而是心有所繫。我輕輕地趴在他背後,搭著摩托車,我只是凝視後視鏡發呆,緊緊地抱著趙見齊的腰際。

除了引擎聲以外,我們遁入鴉雀無聲的子夜。

回到家後,趙見齊和我並肩坐在沙發上,我把遙控器遞給他,他搖搖頭示意我自己做主,我打開電視隨便找個綜藝頻道,趙見齊也沒說什麼就陪我看下去。我們臉部的肌肉逐漸鬆弛。我凝視著他,雙手緊緊地握拳好激動好激動。

我愛他。

這三個字在我心坎裡劃得刻骨銘心,然後我不爭氣地鼻酸。

「阿見,你累不累?」我忍住淚意,決定打破沉默。

「有點,」趙見齊捏捏鼻樑:「怎麼了?」

「你是不是擔心比賽成果?」我緩緩倒向他,枕在他的大腿上。

「妳都那麼說了,我怎麼可能不怕?笨蛋。」趙見齊說:「不過,妳那樣說我反而鬆口氣。我很矛盾,不知道比賽結果會怎樣,其實我很自私,我希望無論成敗,妳都願意陪在我身邊一輩子,但這樣對妳並不好,如果我失敗了,妳跟著我反而是委屈妳,我會覺得很對不起妳。我只是想對妳表達,一直以來,妳對我而言都是很重要的。我離開的那幾天,我很深刻地了解到一件事,我不是不能沒有妳,而是少了妳世界將只剩不可逆的難堪。於是我很自私不想要失去妳。」

我盯著前方的螢幕,所幸我是用這個姿勢、沒有正面對上趙見齊,所以他看不見我呼之欲出的眼淚,我究竟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該收回那些殘忍的話?還是該多一點容忍與寬恕?我是不是該阻止他,趙見齊你別再說了,我嫁給你就是了,我本來就愛你啊!又是不是該再有多一點的輕狂與盲目……

「阿見,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但是,我的意思不是拒絕你……可能,年紀不小,想要一個安定的未來吧。」我吸吸鼻子,啞然失笑:「我現在可以確定的是,我不想要過沒有你的日子。說來很傻,我跟你很不同,我向來沒什麼夢想,曾經有的,就是你到哪我就跟在你身後不遠處,我只要一個幸福的人生,我希望你可以盡你所能地給我。」

「嗯,」我感覺到趙見齊伸手順順我的頭髮:「嗯,我會加油的!」

「拜託,都幾歲了,還在搞日劇裡的橋段。」我破涕為笑。

這傢伙終於說了些像樣的人話了。

「我這樣解釋完,你應該不會擔心得睡不著了吧?」我說。

「少來,還是很緊張啊!」趙見齊說。

「那晚上我抱著你睡,會不會好一點啊?」

「你如果一直抱著我,就可以不用睡了。」

「趙見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