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妳怎麼……」

「怎麼？還問我怎麼？我就不能站在這裡嗎？還是妳覺得，媽不上來台北，就可以把媽當傻子來耍？」

顯然媽已經識破了趙見齊的身分，即使知道紙早晚包不住火，只不過下班時段的辦公大樓有越來越多熟人進出，在這種場合被抓包，的確是有幾分難堪。

「不是這樣，媽，我……」我驚慌失措地對趙見齊投以求救的眼光，趙見齊則暗暗地對我攤手表示無奈：「媽，別一直站著，我們換個地方說吧！」

媽雖然餘怒未消，但畢竟剛經歷長途跋涉，疲態早已堆滿面容，她哼了一聲也沒再多說什麼。我和趙見齊商量好目的地，便將媽帶入餐廳裡，媽向來在家位高權重，才剛拿到菜單，不改一貫作風把所有的菜點好、然後直接將Menu遞回去，擺明她是氣在頭上完全不給我們面子。氣勢凌人的態度顯而易見，見苗頭不對，服務生寫完單也識相地趕快閃人。

「阿琳，我就開門見山說了吧！剛剛我已經和阿見談過了，他根本不是什麼創業新貴，妳怎麼可以騙我、還讓他住在妳家？」

「媽，我……」我想理直氣壯地反問為什麼不可以，不過一接觸到媽凌厲的眼神，我瞬間變得很軟弱。

「阿琳，媽會這樣做都是為妳好，妳要是真的被他定了，就算妳條件再好，還有更好的人敢找妳嗎？還是說，妳的對象另有其人，阿見只是妳請來家裡的男僕？」

「他……」我紅著臉，深吸一口氣，費了好大的勁才膽顫心驚地把話說完：「他是我男朋友。」

「他沒有工作，要養活自己都是問題了，怎麼養妳？」原本強忍怒氣的媽終究克制不住激動的情緒，音量不自覺地拉高：「別告訴我，將來還得輪到妳來養他！這種人根本不配當我的女婿！」

「不……」我欲言又止，唯一能解釋趙見齊為什麼現在沒工作的理由，也就只有攝影大賞。然而，要是一切又扯到攝影大賞，等於是把爸爸的份兒也一起攪和進來挨罵，只會火上加油。

「伯母，請妳聽我說！」沉默已久的趙見齊終於開口替我解圍，卻立即被媽媽打斷。

「不准叫我伯母！」媽白了趙見齊一眼：「也不要叫我夏媽媽、夏太太，請叫我莊、小、姐！」媽最忌諱的就是與年齡有敏感嫌疑關係的稱謂，任何隱含她上了年紀的稱謂絕對是兵家大忌。

「好，咳、莊小姐……我只是要聲明，我不是沒有能力養活自己，我也沒有被解僱，我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才決定以後要從事攝影，在攝影大賞之前毅然決然地辭掉之前的工作。」趙見齊說。

「是這樣嗎？但是，根據我手邊的消息，攝影大賞早就截止收件了，怎麼現在還會看到你賴在阿琳家不走？」媽媽問。

「我不是沒有工作，只是還在找工作，我想找的工作跟之前的工作性質並不一樣，因此面臨暫時待業中的狀況。另一方面，後天攝影大賞結果就會揭曉，如果得了獎，我會獲得更多攝影工作的機會。 這份獎對我而言，不僅是肯定，也是決定未來方向的關鍵。與其說我只是在玩攝影，不如說這是我今生今世都會全力投入的工作！無論如何，只要有光與影存在，我就會不停地按著快門，這是我最想做的事情。」趙見齊說。

「瞧你說得簡單，你就這麼篤定自己可以得獎嗎？你有沒有想過，要是滑鐵盧你該怎麼辦？你現在正在做的一切，都比你去找份穩定的工作來得實際、有意義。」

「穩定的工作我做過了，每天日復一日打卡上班、領月薪、買昂貴的攝影器材卻心有餘而力不足，那才是對我而言最沒意義的生活！那份工作對我來說唯一的意義，就是認識您的女兒，夏禾琳！」

我眼睜睜看著他們兩人在我面前唇槍舌戰，卻一動也動不了。

曾經我以為，我最理想的對象，就是體貼、溫柔、做什麼事情都有計畫、一步一步帶領我走向未來的路途，最重要的是，月底絕對不會窮到吃泡麵。然而，趙見齊卻完全反其道而行，他像野狼般孤傲冷酷、若非必要，他絕口不提「愛」。從他口中說的夢想與理想，若在以前，一定會被我吐槽不切實際，但現在這些字字句句，竟都令我動容。

過去的兩年，趙見齊默默地為我付出、在我的生活裡留下不深不淺的足跡，他嘴上不說，我卻由他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動作，感覺到他的真心。

趙見齊能感動我，但能感動媽嗎？對於媽、在一個見過大風大浪的成年人面前談夢想，只會自斷生路。對她而言，一個平庸無奇不求飛黃騰達的平凡小職員，都比一貧如洗卻懷抱夢想的窮光蛋務實、穩定得多，這就是為什麼爸爸捨棄攝影夢成全媽媽的未來。如今她看見趙見齊，等於看見年少輕狂放浪不羈的爸爸，怎麼可能會給他好臉色看？

「你如果這麼堅持，我也只能送你一句話，這種朝夢想邁進的鬼話留去騙小孩子吧！曾經也有個人在我面前說過像你一樣的話，這個人到現在還是一點出息也沒有！別以為你心懷多大的宏願，我就會把禾琳交給你！」媽義憤填膺地說。

我看趙見齊始終無法認同媽媽的話，趕緊按住他。

「阿見，你不要再說了！」再這樣說下去，根本沒完沒了。現在該做的就是等大賞結果揭曉出來，再有憑有據地去爭取未來。

「現在不說清楚，那要到什麼時候才能讓妳嫁給我？」

趙見齊說什麼？我愣著，為他適才的話感到不可置信。

「不要再吵下去了！」當雙方劍拔弩張之際，一道熟悉的聲音自隔壁桌傳來，我轉頭一看，爸爸不知道什麼時候躲在隔壁桌偷聽我們說話。他看著媽說：「妳來台北要找的不就是我嗎？幹嘛把年輕人也一起罵進去？」

「是啊！我還在想你是樂不思蜀，還是無顏見江東父老？」媽媽酸溜溜地回敬：「這小子都要阿琳嫁給他了，還輪不到大人管嗎？」

「我已經決定了，阿琳點頭我就讓她嫁給他！」

「爸爸！」我忍不住喊了一聲。吹牛也不打草稿，還講得信誓旦旦不吃螺絲，這些大人不是太愛做主就是矯枉過正，真受不了！

「你以為你一個人說了就算數嗎？」媽媽氣呼呼地說。

「阿見，你自己說吧！」爸爸轉頭過來對趙見齊使使眼色：「把你之前跟我說的理想講出來吧！」

「是！」趙見齊對爸爸還真是唯命是從：「我的打算是，等攝影大賞結果揭曉後，就努力找工作，一直到存進人生中第一個一百萬就會準備娶禾琳。」

一百萬？怎麼只有一百萬？

「也太少了吧！」我和媽異口同聲地反應。

「很好，阿琳看來妳還有點概念，要知道，一百萬根本就成不了什麼家！再說……」媽媽頓了頓，轉頭看趙見齊：「你不是都工作快五年了？怎麼到現在連個一百萬都沒有？」

「妳也少說兩句，阿見過去幾年都把資產投資在攝影啊！」爸爸說。

「你還說！你們兩個一鼻孔出氣，阿見就是跟你一樣，才會到現在都一事無成……」

「夠了！讓他們自己決定自己的終身大事吧！妳對我有什麼不滿就衝著我來吧！」爸爸掏出兩張仟元鈔遞給趙見齊：「抱歉沒讓你們吃成這頓飯，你們倆找個清靜的地方好好聊聊吧！」

「可是……」我看了看餘怒未消的媽媽，不怎麼放心。

「沒問題沒問題，乖，聽話快去！」爸爸對我點點頭，又拍拍趙見齊的肩膀：「放心吧，船到橋頭自然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