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的日子，就在那夜的大鬧後開始。

以前跟他膩歸膩，也從來沒有如此靠近、近到幾乎完全沒有私密的空間，所幸這兩年來我早就對趙見齊潛移默化的滲透司空見慣，否則要換作其他人，過不了一個週末就會被我轟出去了。可見同居還是需要很長的緩衝期調適。

但與其說是同居，不如說我根本是在包養趙見齊。

趙見齊的參賽照片已經順利交出，在交件後，他的確也拿著作品集去了幾間雜誌社面試、想找個糊口的工作，卻遲遲沒什麼明顯的發展，只好一直停滯在等待結果的摩擦性失業期、加上他過去根本沒什麼積蓄，這半個月我不但得包吃包住，趙見齊還每天跟我討點零用錢花花，這幾把零錢自然是無法讓他上博愛路敗家，這令他收斂許多，只是精神萎靡了不少。

然而，我與趙見齊卻沒有因為同一屋簷下變得親密，現在反而掉入一個難解的瓶頸中。或許是朋友真的當太久了，即使知道彼此互相喜歡，卻早就沒了熱戀的衝動。到夜晚，趙見齊不過只是一塊抱枕，一躺平就睡得沉穩安詳……完全沒有什麼孤男寡女、擦槍走火的橋段。

我們的一天很簡單也很流水，自早上睜眼後，如果是平常日，我上班前塞給趙見齊兩百塊買菜吃飯，下班後趙見齊一定會乖乖在家裡煮好菜等我回來，然後吃完飯洗洗碗。興致來時，了不起相偕出門至超商買罐啤酒。大多數的時間，趙見齊就和我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看到子夜時分就很有默契地倒回床上。更不用說洗澡，當然是分開洗的！

我也曾經試過，洗澡後只穿件半透明絲質睡衣，就鑽到趙見齊懷裡，結果只惹來趙見齊一記白眼：『今天有寒流耶，妳穿這樣我晚上還要跟妳蓋同一條被子嗎？換掉！』

「這樣不好嗎？正人君子呀，證明妳的趙見齊不是衣冠禽獸嘛！」寧芸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以前妳說你們沒什麼，我都不太相信，現在證明他果真是柳下惠！」

如今，平日上班已經成了我唯一可以背著趙見齊偷點自由的放風時間，整個週末和趙見齊在家那樣平靜無奇，都快悶死了。

「但是沒有必要這樣，我交往過的男朋友中，還沒有人進來得了我的住處，會這麼輕易答應他搬過來，還不是因為我是真心喜歡他？」

「難道他是那個？而妳就是──」寧芸不留情面地直踩我的痛處。

「妳敢說他是那個，我就跟妳翻臉！」我氣得一掌拍桌。

「看妳這麼緊張，我開玩笑的，我想他可能只是想慢慢來吧！」

「這樣真的叫交往嗎？」我皺著眉頭，抓起一絡頭髮細看髮梢有幾根分叉，愁雲慘霧地將五官擠在一起，臉又埋回胳臂中。

「我覺得你們的感情已經凌駕戀人、昇華到家人了，這可是很多情侶求之不得的事情，這樣平淡的細水長流，總比激情的露水鴛鴦好多了吧？」

「我還寧願像正常的情侶庸俗點，比較有戀愛的感覺……」我對『昇華』二字起不了絲毫興趣，在趙見齊眼裡，我到底是女人？男人？還是主人？這問題還真耐人尋味。

「難道妳都沒問過嗎？」寧芸說。

「我都……都用那種方法試探過了，還要問什麼啊？……」我稍微回想一下，說：「好吧，我也有問過，但是他不是正氣凜然、就一副寄人籬下、不敢造次的模樣，氣死我了！」

「那簡單，住在妳家，妳就是女王，命令他侵犯妳！」

「妳有完沒完！」我忍不住大吼一聲，這種低級的提案只有不長腦如張寧芸才想得出來。「我就是不喜歡主動啊！不然我哪來這麼多煩惱？」

「原來妳喜歡清純，那……」寧芸眼珠溜滴滴地轉了一圈，賊頭賊腦一笑。

我見狀，趕緊阻止她說下去：「我不要再聽妳的餿主意！」

「那妳自己就好好問他囉！」

其實我早就知道，解鈴仍需繫鈴人。然而，我最害怕的或許就是趙見齊直言不諱的答案。我和他之間已經走到什麼都能說的地步，有時卻彷彿比過去更不能說些什麼。即使成為戀人，安全感也沒有就此長駐我心深處。

我與趙見齊之間，有太多不穩定的因子糾纏著、總妨礙著我，令我們無法放手一搏。

一來，趙見齊現在沒有工作、以他的學經歷要找工作易如反掌，但重點是他將來想工作還是想喝西北風，都不是我能左右的。

二來，雖然我和趙見齊都想跟對方走下去，但距離承諾和未來都有一段好長好長的距離，這段關係是固若金湯還是不堪一擊，我不敢多加揣測。

最大最頭痛的問題，也是我的肉中刺──在媽眼中，趙見齊依然沒脫離那個「創業新貴」的假身分。就算他贏得攝影大賞，也改變不了戶頭裡的存款，醜女婿究竟該怎麼見岳母？這完全是無解的難題。

話雖如此，儘管趙見齊有這麼多的短處讓我挑剔，我依舊依舊義無反顧地想堅持下去。我收拾好辦公桌上的文件，才準備要打給趙見齊，桌上的分機就作了響鈴。

「企劃部您好。」我接起電話。

「是我，妳要下班了沒？」是趙見齊。

「嗯，東西都收好了，我才準備要打電話給你！」我為這份默契喜出望外。「怎麼了？你在公司樓下嗎？」

「我今天有點事情想跟妳說，晚上一起吃飯吧！」難得趙見齊會主動約我，但他的聲音還是沒什麼起伏。

「好啊，我們不是每天都一起吃嗎？」我笑著。

「不是，是到外面吃。」趙見齊說。

「為什麼？」

「別問為什麼，我在樓下等妳，妳趕快來就知道了。」趙見齊說完就匆匆掛掉電話，也不曉得到底為什麼找得這麼急。

我吁了口氣，拎起提包離開企劃部。踏出辦公大樓的電梯後，趙見齊果然在門口迎接我，我邁開大步朝他那邊走，他的臉色不怎麼好看，我正想上前為他擦擦汗，卻看見趙見齊身後走出另一道身影。

「媽！妳怎麼……」我只覺得全身的血液直直朝腦門衝，眼前的景物漸漸地融化在視覺裡，趙見齊成了一抹灰深的影，我想抓住他，但他似乎站得好遠。

趙見齊，你會一直待在我身邊嗎？會陪我熬過這場難堪的夢魘嗎？

你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