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苦盡甘來的速度會像趙見齊渴求那顆望遠鏡頭的迫切性一樣快速,但在我神經兮兮、草木皆兵地枯等了五天後,赫然驚覺當初沒有把所有的望遠鏡頭統統綁架回家,是個天大的錯誤。
基本上,一般攝影人不會擁有兩樣以上的同質性器材,然而像趙見齊這種換鏡頭像在追偶像的病態消費者,找不到這顆自然會從儲櫃拿出下一顆湊合著用,到了第五天,我終於按捺不住打電話討救兵。
「爸!趙見齊還沒回台北嗎?」
「早就回來了呀,怎麼?他還沒去找妳?」
「你還說!你不是說很快嗎?現在都五天了,連個鬼影子都沒看到!」我氣呼呼地吁了一口怒氣。
「再等等看嘛,過不了三天他終究會去找妳的!」
「你少來了,三天之後又三天,三天之後又再三天,這樣等下去都要十天了耶!爸,你先把趙見齊所有的鏡頭統統拿去賣掉!我受夠了!」
「那可不行!那小子把工作都辭了,並不只是為了比賽,它已經不打算走回頭路了,他就是打算這麼拍下去才辭職的,妳要是把他的器材都賣掉,不就變成打劫的強盜了?」爸爸反問。
我沒有說話,只是重複著呼吸吐吶的動作。
趙見齊手執相機轉動鏡頭對焦的模樣在我腦海中打轉,我的身體感到些微麻痺。耳畔有大海的浪潮洗滌我的聽覺,我抽了口氣,手臂起了疙瘩。
「阿琳,他還沒有去找妳,不代表他不知道妳在等他,也許他只是想先把他該做的事情做完、也或許是他想靜一靜。實現夢想需要很大的勇氣,會遇到什麼挫折,沒有人知道,那小夥子表面上雖然總是很淡定,但也有脆弱恐懼的時候。」爸意味深長地說:「因為妳不知道他在做什麼,所以妳無法諒解。但是如果連妳也不願試著去揣測跟體諒,那還有誰會體諒呢?我嗎?不會呀,他需要我體諒幹嘛?如果妳不體諒,那他自然會離開妳。」
「爸……」
「收起妳的任性吧,阿琳。」
什麼?我有沒有聽錯?
爸爸的意思是說因為我太任性了,趙見齊才不來找我?
「爸爸!你在說笑話嗎?我任性?我可是──」我止住了嘴,我可是天底下最懂得包容的女人好不好!
「我也沒說任性不好啊!任性的女孩子有時候很可愛,會讓男孩子想寵妳疼妳。」
「就是嘛!你也這麼覺得喔?哈哈。」
「但是太任性會讓男孩子寵得很累!」爸爸強調。
「我就等得不累嗎?!你們男生到底懂不懂啊?我們女生為了成全你們的夢想,只能孤獨地在家裡等?就像你,放媽一個人在家、自己出去實現夢想,就天下太平了?」我把心一橫,發狠放話:「我告訴你,要是四十八小時內趙見齊還不出現,你就等著被媽逮回家受死吧!」
「喂,妳千萬不可以亂來!」
「我沒有要亂來啊,只是麻煩你幫個忙嘛,親愛的爸爸!」我在電話這頭得意地咧嘴,笑裡藏刀難掩蓋:「背水一戰很辛苦的,比賽加油呀!」
我笑著掛上電話,久沒耍狠,這樣活動活動筋骨還真是神清氣爽。
趁著偷閒等下班的空檔,我從抽屜翻出塵封七日的化妝包到廁所畫了個妝,打算下班後順路逛個街,跟前幾天相比,簡直像是脫胎換骨。五點半一到,我準時打卡下班,踏著輕快的步伐奔向東區大街。
大概是太久沒好好逛街,重返商街的我簡直是如魚得水,兩個多小時後便提著大大小小的紙袋滿載而歸,正準備去搭捷運,冷不防被一道熟悉的聲音叫住:「禾琳?」
「咦?」我迴過身,是姚執剛:「學長?」
「妳在想什麼這麼出神?叫了妳好幾次才回頭。」姚執剛也是西裝筆挺,連領帶都還沒拉鬆,一副剛下班的模樣。
「也沒什麼,只是在放空。」我尷尬一笑,這才發現自己大包小包的樣子更顯得狼狽:「學長怎麼在這裡?跟人有約嗎?」
「也沒什麼,就是去拿個戒指。」姚執剛一笑。
「喔,很好很好。」我腦袋一片空白,幾乎是無意識地應答。對於一個前陣子才對我有非分之想的男人傳出喜事,我實在無法當面講出恭喜,難道我要說:『真好,看來這個世界上好人都活得悲涼孤獨、壞人卻想盡榮華富貴』嗎?
「前陣子聽妳電話裡都有氣無力地,看來今天氣色還不錯嘛!」姚執剛說:「既然有空逛街,那待會有空一起吃個飯嗎?之前我們一直沒約成,擇日不如撞日。」
姚執剛若不是真心想跟我分享他即將結婚的喜悅,就是他根本不在乎自己之前對我做的那些事,也可能他徹底忘了當年對我的承諾。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是會讓我快樂的那種飯局。
「改天吧?我提這麼多東西進餐廳,不太好看。」我禮貌婉拒。
「禾琳,妳是不是在避著我?」姚執剛單刀直入。
「我……」我難以解釋,只能吞吞吐吐地拒絕:「沒有啦,是我剛逛完街已經蠻累的,想回家休息。」
其實我清楚知道,以姚執剛的個性,他絕對會堅持幫我付帳。如果是以前,只要是男人請客我都會義不容辭地答應,不過在趙見齊的陪伴下,我漸漸學會拒絕的堅持,明白有些邀約無論如何就是不該答應。
「沒關係,那就算了吧!改天再把喜帖拿給妳。」
「嗯,我先走了,學長再見。」
姚執剛似乎也放棄了過去的習慣,他不再堅持要送我一程,只是佇立在捷運站的出口,溫文儒雅地目送我搭電扶梯下樓。我與姚執剛長達七年的曖昧,終於在今天完整拔除;過去難以撇清的人情羈絆,經歷長時間的演變,轉型成淡泊安全的社交關係,對我而言是如釋重負的解脫。
我搭上回家的列車,吁出五味雜陳的氣息。
方才的道別,或許對我與姚執剛都有些不捨,但是,對我而言,只有即將出現的奇蹟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