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我的購物慾,醫生口中的「購物依存症」並不是最精準的定義。
那是一種超能力,能使願望立刻成真。
當我站在精品店櫥窗外,隔著玻璃凝視裡面珠光寶氣的名牌貨,不切實際的幻想油然升起。
我想像著自己穿戴它的樣子,將有一股蘋果光從天灑落、使我光彩奪人、成為全世界注目的焦點;穿戴起它,不曾屬於我卻對我有利的男人,將無償屬於我、願意為我做任何事;穿戴起它,下個月收到的信用卡帳單將不是我的負債,只是如廣告看板電話號碼般的普通數字,若非必要即可無視。
懷著這些美妙的幻想,在慾望膨脹到最大的瞬間,我會相信這世界上沒有任何物品是我無法得到的,並在下一個瞬間,物品已經被包裝好、裝在美麗帶有香氣的精品紙袋,被提在我的手中。
這便是我的超能力。
但超能力無法替我解決現實中的問題,只會使我付不出房租、身上沒有現金吃飯,只能挑接受信用卡的餐廳,讓飯錢成為下個月的負債,利滾利讓我像滾輪上的黃金鼠,拼命往前跑,卻總停在原地。
錢沒有不見,只是變成我喜歡的東西。
是這樣的嗎?那如果東西到手了,我卻發現自己也沒那麼喜歡,怎麼辦?當超能力退卻,我並不快樂、也沒有成為全世界的焦點,身邊更從來沒有男人會替我掏腰包付錢。
唯一在我身邊的男人叫做趙見齊。
我不知道趙見齊怎麼定義他的購物慾,只知道自己病得不輕。
我有病,這點我知道。精神病本來就要靠長時間抗戰,於是我再也不到醫院求診,與其花錢給他們治那種好不了的病,不如把這些錢存下來多買幾雙鞋。這半年來,我也任由我的購物慾自生自滅,奇怪的是,隨著趙見齊陪伴我的時間越長,我的購物依存症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現在是月底,妳根本沒多少現金了吧?沒必要來這種餐廳吃飯。」趙見齊冷道:「我是沒存款,但是至少沒負債。」
被窮光蛋指正我的花錢方式,簡直奇恥大辱。我鐵著一張臉從皮夾中翻出我的飯錢放到桌上,站起身準備走人:「你上次不是說要去買那顆魚眼鏡頭嗎?走,我陪你去博愛路,現在就去!」
「現在博愛路早就打烊了,我送妳回去。」趙見齊抓起飯錢替我交給店員,十分冷靜地看著我。
「我不要回家!載我去百貨公司!」我歇斯底里地在店門口。
「那邊也打烊了!」趙見齊一把把我扛在他的肩膀上,無視於店裡所有人異樣的眼光,硬是將我帶走:「都幾歲了還在耍任性!」
「放我下來,快點放我下來!」我惱羞成怒地大吼,對著趙見齊拳打腳踢:「拜託,不要把我載回家,我今天不想一個人……」
趙見齊沒有說話,只是將我重重摔在機車坐墊上,硬把安全帽扣在我頭頂上,行走的路徑卻不是我回家的方向,我慢慢停止吼叫,乖乖抓緊後座的把手欣賞美麗的夜燈。我辨認出趙見齊住的破公寓,隨著他進入房間。
趙見齊住在很普通很狹窄的雅房,跟他住同一層樓的全都是窮學生,他也不覺得上班族跟學生住有什麼不對,正確說來應該是,除了攝影器材的好壞之外,其他他根本不在乎。他房間裡的東西很簡單,一台電腦、一張床、一只掛不滿衣服的架子、然後有不相稱的高級玻璃櫥櫃,裡面全都是昂貴的攝影器材。
「我在客廳,有事情叫我。」趙見齊丟下這句話,將我關在他房裡。
我躺在冰涼的磨石地板上,冷的觸覺隔著薄衫刺進我的背脊,我慢慢地呼吸,想讓激動的情緒鎮定下來。
偶爾偶爾,我會在快要崩潰的邊緣,被趙見齊撿回這間小小的房間裡。趙見齊會坐在客廳看電視,留下我一個人安安靜靜。有時候我會哭,有時候我只是像現在這樣躺著,什麼也不想。隔天早晨,趙見齊載我回住處,我好好梳洗打扮,變回光鮮亮麗的企劃部OL,趙見齊依舊若無其事地在資訊部當宅男、搞他的程式。
想著這些瑣碎的例行公事,手機突然響了。我將被我甩在一旁的皮包摸過來,拿出手機,本來只想拒接,但來電的人是我媽,母命難違。
「喂,媽?」
「禾琳,妳在哪呀?這麼晚怎麼還在外面?」媽媽笑著說。
「我、我在阿見家。」我放柔聲音,對著天花板露出燦爛的微笑,假裝媽就在我面前:「剛剛我陪他去參加雞尾酒會,他說有點累,叫我留下來陪他。」
「感情這麼好?他跟妳求婚了嗎?」媽媽好像很期待。
「還、還沒。」我為了編織謊言而感到心神不寧:「媽,我才二十五歲,事業都還沒闖出自己的一片天,何必這麼急著結婚呢?」
「妳說那什麼話?這麼有錢的婆家,打著燈籠也找不著!妳嫁進他們家過好日子,哪還需要在那間公司跟人爾虞我詐?妳該不會打算結婚後還要拋頭露面在外工作吧?」媽媽厲聲逼問。
「沒、沒、我沒有……」
「沒有最好,妳要知道,媽要妳這麼努力都是為了妳好。」
「我知道了,我會加把勁的。」我疲憊地切斷通話,狠狠將手機摔到牆壁上。機身應聲彈到遠處,貼在地面上一動也不動。
沉寂半分鐘,門霍然地開了。趙見齊在我仰臥的倒視中顯得更加高大。我恐懼地爬起身面對他,他手中拿著一杯水,黑暗中他的雙眼跟月光一樣溫柔,有那瞬間我稍稍迷惑了,但我馬上又忽略他的關切。
「喝點溫開水,應該會舒服一點。」
我接過來,也發現自己真的渴了,不由分說地灌下一大口,溫開水不管喝幾次都一樣難喝:「我要啤酒。」
「冰箱有台啤,但不是我的。」趙見齊吐口氣:「我肯把水分妳喝就不錯了。」
我懶得搭理他,看著趙見齊家徒四壁的房間,忍不住冷笑。我怎麼可能會嫁給趙見齊?用屁股想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