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山谷裡大雨滂沱,原本已經對尋找格子衫稍微打退堂鼓的高顯方,也因為天氣也無法即刻撤營,只好繼續待在帳篷裡,他蓋上篷幕,倒臥在黑暗中,外面模糊的雨聲有絕佳的催眠功效,他一下睜眼、一下閉眼,恍恍惚惚就遁入夢鄉。
高顯方在夢中,闖入一間靜謐的圖書館,手指間捏著一張小紙片,印象中是小尹拜託寫了一串書名,要他在圖書館裡頭找尋。找尋的過程像在探險般,拔山涉水。他一會看見天空厚重的雲層不留情面地滾過來,一眨眼,眼中的世界又變成冰天雪地、緊接著置身佈滿破岩礫的沙漠,尋尋覓覓的旅途一路盲目,沒有完整的地圖。
倏地,他看見飄零在頂端的格子襯衫,被風吹進了山崖下,他毫不遲疑、縱身一躍直直跳下去,遁入一潭溪水中,沁涼的溫度融入他的身軀,漸漸地包裹住他的心靈深處。他埋下頭,柔和的水波舉起他的身體,奮力前游,游了好一陣子才知道自己的眼睛一直閉著。
睜眼後,淺淺的溪水彷彿成了汪洋大海,壓根見不著一絲光明。他聽見遠處來歷不明的聲波振動水面,隨著漾開的漣漪吹至他的耳畔。
阿顯。阿顯。
是小尹的喚聲,他不明究理地試圖回首,卻發覺自己全身僵硬,寒冷的水幻化作千萬根細針,同仇敵愾地狠狠扎進肉身,痛苦的反射性喊聲哽在喉嚨,泡沫般地消失。
阿顯。
小尹的聲音使他踏入迷局,他全身都發痛,痛得讓他裡裡外外都不得完整。
喂,高顯方你在哪?
是不是李千虹?是不是她?是不是她是不是她是不是她?他的氣息不規律地密集起來,呼吸的頻率加速、加速、加速……
高顯方,你幹嘛不開門?
急促的敲門聲,他隱約看見李千虹扭曲面容、氣得拍門、拍到手掌透紅。
阿顯,我注定要變成透明的回憶,存在你心裡。只住在你心裡,形影不離跟著你,我就不會怕自己無所依循地寂寞。
阿顯……
小尹、小尹,請妳不要再說了。
阿顯,最可怕的並不是尋找的過程,而是放棄的絕望。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什麼都聽到了。高顯方慌慌張張地抵抗,視眼朦朧之間,他終於在晦暗的深水處看見格子衫的蹤跡。
「找到你了!」他奮力掙脫水壓的束縛,擺踏雙腿向前溯游,隨著對格子衫的追蹤,高顯方終於看見光明,他伸手一抓,撲了空。格子衫還是近在咫尺。
接受昨日的救贖,明天的你就會有嶄新的面貌。
溫柔的聲音,像夏日的薰風、像初春的第一絲曙光,均勻地灑在他的身上。他驚訝地站起身、抬起頭,發現格子衫正聽話地掛在他的肩頭。高顯方揉揉眼睛,想看清楚說話的人。眼前只有並排羅列的書架。
他又回到了圖書館。
一道氣流竄過他身邊,高顯方回頭。赫然發現,紙條上所寫的書名,就在眼前。他正準備從書架上抽出那本書,柔和的聲音再次發響。
你看見雨後天晴的色彩斑斕了嗎?
「什麼?」
高顯方醒了,帳篷內仍舊是純粹的黑暗。他掀開篷幕,時間抽換得很快,已經是晨間白晝,久違的暖陽鑽過天邊的縫隙,乍洩。
他起身走出帳篷,穿起外套往東南方瞻望。赫然發現雨後斑斕的七色虹橋,不偏不倚地搭架在天邊。他直覺地朝著那方向奔跑,才知那邊有條不寬不窄的溪泉,水流淙淙。小溪泉的對面林立成排的乾椏枯枝,一件再熟悉不過的襯衫正懸在上頭。
他迅速脫去鞋襪,涉入溪中,踩穩了第一步就加快速度、三步併作兩步地往對面跑去,他的雙腿濺起細碎的水花,沾濕了他的褲管。抵達對面,他舉起頭、墊墊腳,準備要抓下格子衫,那道半透明的雨後斑斕,很自然地嵌入他的視野。
高顯方伸出右手,拉住格子衫的衣角,喃聲問:「李千虹,是妳嗎?」
—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