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格子衫》 –61–

繼續在深谷行動的高顯方,隱約感覺牛仔褲口袋中的手機震動,他停下腳步,發現的確有來電,掏出發亮的手機查看螢幕,映入眼簾的名字,竟然是李千虹。

他心一揪,趕緊按下接聽鍵:「喂?」

「喂,高顯方你人在哪?」聽話筒似乎混雜李千虹的鼻息。

「我……」他才要答話,所有的音訊卻嘎然而止,高顯方慌忙地對著話筒大喊:「喂?喂?」正覺得奇怪,將電話從耳邊拿開,螢幕屏完全黑暗。

他重新按下開機鈕,手機仍然不動聲色。他急得反轉機身,取出電池再重新裝回去,手機螢幕終於亮起微弱的燈光,卻在開機後兩秒閃出『電量不足』的字眼,爾後所有的圖文燈光再度化為黑暗。

高顯方想起自己忘了帶備用電池,在風景區以根本不可能出現電源插頭。他氣惱萬分,李千虹焦急的話語使他格外擔憂,斷訊的聯繫也令他更覺得自己孤獨得一無所有。天邊赫然傳來轟隆隆的雷聲,高顯方抬頭一瞧,原本就陰陰的天空不知從何時開始烏雲密佈,很快就飄起驟快的雨點,為了人身安全起見,他只好返回帳棚內。

遇上下雨天,除了躲在帳棚內,什麼也不能作。由於雨勢不大,他半開著簾幕、仰臥在睡袋上望著外頭沉思。微酸的雨水味伴隨細碎的聲音降臨在他面前,李千虹的來電令他回想起臨出門前遞到他手中的那封信。

他隨即爬起身,在背包中找到被壓摺扭曲、彷彿歷經百般磨難的信簡。望著信封定睛一瞧,卻辨認出是誰的字跡,反轉過來,趕緊拿萬用刀謹慎地切開黏貼封口的透明膠帶,這才辨認出是小尹緘信的習慣。彷彿是久隔重逢的喜悅,他按捺胸臆間的灼熱,腦殼也逐漸加溫、膨脹擴張,伸手探入信封裡摸出信紙,小心翼翼地展開。

  阿顯,

睜眼醒來的時候,總會忘記這是哪裡、忘記現在是什麼時候。世界的概念對我而言就是這麼薄弱,我的感知很遲鈍,只有表達自己的時候,最是清晰。

這幾天在玩你借我的老相機,它好重,可是好迷人。望著觀景窗,左手微調焦距,對焦用的小小光斑慢慢溶化在所有的景色中,興奮莫名。

日記寫著寫著,往前一頁頁跳翻,突然很想要寫信給你,就毫不猶豫,將日記丟進女舍中庭的大垃圾桶。

我今天寫的字好看嗎?阿顯。

剛剛看了你寫給我的第一封信,不知不覺好像越寫越像你。你收到我的回信時,也說過,我的字和你的很像。但那其實是不對的。高中的國文老師說,我的字跡就像隻仿聲鳥,無論寫大、寫小、寫得胖胖寬寬、寫得細細長長,圓潤還是尖銳,種類繁多應有盡有。

以前寫考卷填作文時,我最喜歡玩的遊戲,就是模仿班上前幾名優等生的字跡,臨摹得維妙維肖,連教了二十幾年書的老師難辨真偽,還得翻到背面看名字,才知道又是我在惡作劇。等到我要幫別人簽名時,手握著筆腦袋卻一片空白,悲哀地意識到,我根本沒有自己的字跡,這也讓我更沒有存在感。

之前聽你說關於攝影的瓶頸,你說拍不出屬於自己真正的東西,是不是就像我這樣?拼命地仿效著、拼命地想尋找真實的自己,才發現根本沒有那種東西。

阿顯,我知道這個世界存在著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證明。只要用心尋找,絕對會找得到。最可怕的並不是尋找的過程,而是放棄的絕望。不應該把生命意義本身說得那麼悲觀,畢竟靈魂本身就是存在的,絕對沒有空虛的軀殼,只有薄弱的自信罷了。

我相信你可以的,阿顯。

很快你就會拍出你的『第一張照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