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白晝，入秋的陽明山已經灰灰濛濛。

蓊鬱的山林碧綠蒼蒼，高顯方又回到令他心醉神迷、無法自拔的地帶。不同的是，他不再爬上山崖，而是摸索探險，直抵他不熟悉的神秘谷底。

他看了看地圖，判定地點大致上正確無誤，卸下行李搭起帳棚，等一切安置就緒，便全副武裝四處搜索，經過星期日意氣用事的尋尋覓覓，高顯方自是一無所獲。才發覺要在荒山野嶺找一件不會說話也無法聯繫的衣服，跟在大海撈針沒什麼兩樣。

然而頑韌固執的個性，卻讓他不甘心就此放棄。筋疲力竭的他睡了飽飽的一覺，被手機鈴聲吵醒。他揉揉惺忪的睡眼、瞇著眼近距離注視手機螢幕，是沈紹恩，驚訝在山谷下竟然還收得到訊號。

「喂？」他慌忙接聽。

「阿顯，你到底跑哪去了？」沈紹恩劈頭就扯開嗓門、怒氣沖沖：「你知不知道我跟小虹有多擔心！哪有人像你這麼率性，說走就走的啊？」

高顯方將電話稍微拿遠一些，淡淡回答：「我在陽明山。」

「我知道，事情我全部都聽小虹說了！你這個白痴，丟衣服的人都不緊張，你一個人跑回懸崖下湊什麼熱鬧？」

「……」高顯方沒有搭腔。

「你在聽嗎？」沈紹恩氣急敗壞：「好歹說句話好不好？」

「有，我在聽。」他望著遼闊的風景，長長地吐氣。

「就算那件襯衫跟照片上的，真的是同一件又怎樣？你要找的可是那個人耶！你已經知道那個人是小虹了，幹嘛還要丟下她，勞碌奔波去找衣服？我說到這邊，你到底聽懂了沒？」

「我說過了，那個人絕對不會是李千虹！」高顯方否認的聲量因為心虛而加大。

「你就這麼肯定嗎？」沈紹恩反問：「我剛才跟小虹求證過了！絕緣體演唱會的那天，她有去店裡，而且的確是帶著相機去拍照，如果你還想抵賴，她也有照片可以對照，你到底在龜毛什麼？何況，如果你真的認為小虹不是那個女生，為什麼還要去找『屬於別人的』格子衫？……阿顯，你有在聽嗎？」

「有，這又怎樣？」

「我只想問你，你喜歡的到底是小虹？還是她身上的那件格子衫？一個原本就不能算是條件的線索，就能推翻你最初衷的情感嗎？」

「我……我不知道……」

「你別再說這種不負責任的話了！幸福就在你身邊，你卻要捨近求遠。何況，就算你永遠都不知道她有那件衣服，也會改變你喜歡她的真相嗎？你在逃避，在逃避面對你真實的情感耶，你知道嗎？」

高顯方沒再開口。他想矢口否認沈紹恩說他喜歡李千虹的事實，面對廣闊的天空，似乎只能真誠地默認。

「不會太久的……只要讓我想清楚，我就會回去。」

「打個電話給小虹吧，她真的很擔心你。」沈紹恩那端傳來學校的鐘聲：「我要上課了，你一個人在荒郊野外最好小心點。」

結束通話，心不在焉的高顯方並沒注意到，手機螢幕閃過電量不足的字眼。他躺在茵綠柔軟的草地上，泥土的味道搔弄他的嗅覺，卻進不了他的腦海。

李千虹，李千虹，李──千──虹──

暫時撇開一切束縛的高顯方，在離家後才獲得充沛的寧靜，大膽地在內心默念李千虹的姓名，甚至毫不避諱地嚼在唇齒間喃誦。不是怎麼詩情畫意的名字，卻悅耳、卻獨特，還他印象深刻。這是那串名字奇特的魔力。

那串名字像顆小球體，在他平坦舒滑的胸口漫無止盡地滾來滾去，每每被他思念一次，就深刻地割劃他的心坎，一次又一次地烙印，席捲排山倒海而來的五味雜陳，讓他光是要分辨那感知，都方寸大亂、瀕臨窒息。

李千虹，李千虹，李千虹……

他真的像沈紹恩所說的，不知不覺喜歡著李千虹嗎？

他追尋的究竟是李千虹，還是格子衫？看似再簡單不過的選擇題，對現在心亂如麻的他而言，竟成了無解的難題？那永遠埋藏在他內心深處的小尹，此刻又成了什麼？要他立刻承認他喜歡李千虹，似乎又薄弱得少了份踏實的確定性，難道一定要有格子衫的存在，才會讓他喜歡李千虹的命題成立？他還喜歡著小尹嗎？如果小尹已經淡化為記憶中的一部分，為什麼他總是拋不開那份譴責？

要什麼時候才能找到答案？

高顯方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