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顯方一出門就是整天。李千虹想膩了關於誰喜歡誰的問題，也似乎失去了待在這屋簷下的意義，她帶著零錢包和鑰匙，走到住處附近的漫畫店，一埋首就狠狠地泡到打烊，臨走前還抱了十本小說回家。

李千虹知道自己沒那麼大的能耐把這十本看完，然而她更害怕倘若失眠、孤寂難耐，配上找不到高顯方陪伴的漫漫長夜。她倚在床頭櫃，小說啃沒兩本，眼皮就恍若鉛重沉沉地垂下，不知不覺地入睡，隔天早上又是八點的課，少了另一個人，李千虹更是警覺性地起床梳洗。

浴室內，屬於高顯方的盥洗用具就像他的行蹤，杳無音訊，也不知道何時會歸來。李千虹結束一切的盥洗動作，紮好馬尾後，回房揹起書包抱著原文課本就出了門。

第一堂又是應數系的課，李千虹深知高顯方那副固執的硬脾氣，既然下定決心出發尋找，絕對不可能會那麼早返回。她在學生餐廳排隊買蛋餅時，碰見頭髮亂七八糟就慌忙趕來的沈紹恩。

「早啊。」沈紹恩湊到她身旁打招呼。

「唷，新髮型啊？」李千虹打趣地嘲笑。

「謝謝妳啊……」沈紹恩白了她一眼，付錢拿了早餐逐步遠離大排長龍的人群，「對了，阿顯咧？還在家裡賴床嗎？」

「他……」李千虹悶悶地吁口氣：「他離家出走啦。」

「離家出走？這個好笑。」沈紹恩不以為意：「幹嘛，你們兩個又吵架了喔？真恐怖，原來妳兇到可以把硬脾氣的阿顯逼出去，哈哈哈哈哈。」

「不是這樣的，唉，說來話長啦！」李千虹拿著早餐，與沈紹恩走到理學院的教室裡，找好座位，才一五一十地將外拍高顯方說過的話、以及他爾後反常的症狀和盤托出，然後下了結論：「高顯方該不會是被我這麼一問，想起以前死掉的Model，又悲傷到無法重返現實吧？」

「不會，阿顯沒有死腦筋到這種程度。」沈紹恩雙手抱胸，低頭沉吟：「要是他會這樣，那他一個禮拜可以有四天以上是在悲傷。」

「可是他平常又不會擺出那種失魂落魄的樣子。」

「除了妳說的這些，還有沒有發生什麼不尋常的事情？」

「不尋常的事情？」李千虹說：「我們整天都沒吵架，這算不尋常嗎？」

「哎喲，這不算啦！你們最近也很少吵架了不是嗎？」沈紹恩繼續追問：「呃，例如他說了什麼比較奇怪的話啊……這類的，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怪怪的？還是一大早就這樣？」

「我想一下喔……」李千虹側首揣思：「剛開始，好像是他聽到那個地名，臉色開始不太對勁。後來早上起來，好像還好，最主要的大轉變還是在外拍，我們聊完之後，我想說讓他靜一靜，就先走到旁邊。之後……」

「之後發生什麼事情？」沈紹恩問：「妳有再回去跟他說話？」

「我想起來了！」李千虹這才察覺自己壓根忘了一件瑣碎的小事：「後來我的衣服被風吹走了，高顯方他好像看到了，就準備衝過去追那件衣服，你知道他有多不要命嗎？要不是我拉住他，高顯方根本就準備要跳下去了！」

「衣服？」沈紹恩的眼睛亮了起來：「等一下，妳那件衣服是襯衫嗎？」

「對啊，那天早上有點冷，我就套了一件襯衫。」

「那件襯衫的花色，是不是格紋？」

「嗯，是啊！」李千虹正感到疑惑：「你怎麼會知道？」

「我再問妳，妳在暑假的時候，是不是有去一間酒吧看絕緣體樂團的現場演唱，而且還帶著相機去攝影？」沈紹恩感覺胸膛鼓譟的心跳正猛烈敲擊，他燙熱的手掌握拳、放鬆，握拳，再放鬆，他屏氣凝神地等待李千虹的答案。

「為什麼你會知道？」

「所以是有囉？」

「有……」她仍然不明究理：「到底是……」

「妳聽我說，妳先聽我說完！阿顯一直在尋找的，不是別人、也不是那個死掉的Model，他在找的就只有妳。這種感情可能連他自己都還不清楚，絕緣體演唱會裡他看見妳在拍照，然後就把妳攝影中的側臉照了一張相，可是那張照片不知道為什麼糊掉了，唯一清楚的，就只有妳身上的格子衫。演唱會之前的下午，我在球場看見妳蹲在劉芝庭身邊跟她聊天，也穿著這件衣服，所以後來印象很深刻，可是我一直不確定阿顯要找的人是妳。」

「所以，高顯方要找的人，是我？」李千虹感到不可思議：「那他現在還不知道那個人是我嗎？」

「我懷疑過妳是那個人，也跟阿顯提過，可是他好像不怎麼想接受、或者說不願意承認，或者說他想永遠讓這個真相埋在自己矛盾的心裡面。阿顯一定知道妳就是他要找的人，照片是他拍的，他絕對比誰都還要清楚……」

「既然他知道，那為什麼還要對我那麼冷漠？他要找的人明明就是我，而我已經在他身邊了，為什麼還要去找一件隨處可見的格子衫？為什麼？」

「我不知道……」

「沈紹恩，我覺得我好像喜歡上他了。但是又好討厭這種感覺，不知道對方的回應會有多少，所以不敢付出什麼。眼睜睜巴著自己不斷失控，然後對方可能聞風不動，你不覺得很討厭嗎？」李千虹喃喃說完，又趕忙打住：「算了，反正我也還不確定我喜歡他。」

「也許要等他回來才會知道吧。」沈紹恩聳聳肩膀：「妳不要想太多，阿顯他會照顧好自己的。對了，妳知道今天你們系女籃要跟會計系比賽嗎？」

「咦？你是說芝庭要比賽？」

「對啊，她沒跟妳說啊？」

「對了，她是不是考慮要退校隊啊？難道因為小小的那個扭傷，就要放棄籃球嗎？之前她也受過一些大傷小傷的，好像也沒那麼嚴重啊！」完全狀況外的李千虹問：「其實我也很久沒跟她好好聊天了，我們這學期課都不太一樣，只會偶爾看她的網誌。」

「喔這個啊，她只是在考慮啦！她想把重心放回系籃，跟我剛好相反。禮拜五我才被她罵一頓而已。」

「她罵你？真的假的？」

「嗯，有點小口角，因為認知不同。後來就沒再說下去了。」

「等一下，你們該不會就這樣從此又不說話了吧？」李千虹大驚：「等了五年才有這機會耶，因為小小的吵架又要變回陌生人嗎？」

「應該，不會吧……中午要比賽，我會過去看她的，妳要來嗎？」

「嗯，也好。」李千虹點點頭，如此一來才能轉移她的注意力。才不過二十四小時，她已經明顯察覺，自己的日常生活早在無形中被高顯方制約得如此深刻。

「對了，妳說劉芝庭有網誌？可以方便把網址給我嗎？」

「好啊。」李千虹從活頁紙撕了一小片，寫上被得滾瓜爛熟的網址，傳給沈紹恩：「呵，什麼時候這麼關心她啦？」

「因為妳說她的網誌上有寫一些跟籃球有關的事情，難免有點好奇啊！」

李千虹望著窗外，低聲喃語：「當你在看一個女孩子的網誌時，意外發現她寫的內容，其實是你很久以前就聽她說過的生活瑣事，也許那個女孩子早就已經喜歡上你了，只是你沒有發現。」

沈紹恩將紙條疊進皮夾中，暗自琢磨她無意脫口的字句，呆愣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