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去練球真的沒有關係嗎?」
走出復健科,劉芝庭望著傍晚逐漸暗下的帷幕。突然想起今晚是應數系練球的常態,不放心地轉頭看看沈紹恩。
「嗯。」沈紹恩應了聲,淡淡地轉移話題:「妳晚餐想吃什麼?」
「我還不餓,你呢?」
沈紹恩沒有回應,雙眼空洞地望著前方,在短時間內就分了神,完全沒聽到劉芝庭的回答。
看到這種情形的劉芝庭,忍不住皺了皺眉,見他這麼專心又不好意思打斷他,只好默默跟著他往停車的方向走,加上沈紹恩步伐大換步又快,使得膝蓋已經受傷的劉芝庭走得更加吃力。根據她上次的經驗,如果沈紹恩沒有恍神,早該叫她停在醫院門口、自己去牽車騎過來。
「沈紹恩。」劉芝庭停腳,試著喊住他。
「嗯?」
「你還沒有說你想吃什麼。」
「喔,我還不想吃。」沈紹恩說:「車子就在這邊,妳想吃什麼我帶你去。」
「我剛已經回答過了。」劉芝庭吁出一口氣:「你明明就很掛念練球的事情,怎麼還要陪我復健?我記得……」
「沒關係,差我一個他們也不會覺得怎樣。」
「怎麼會?你是……」你是文理學院第一控衛耶。劉芝庭本想這麼說,話到了嘴邊還是硬生生止住。她看見沈紹恩雙眼中堆滿了愁緒,明白這樣的頭銜也許對現在的他,只會是多餘的壓力。「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妳不要想太多。每個禮拜我都會陪妳來復健。」沈紹恩打開機車坐墊,拿了一頂安全帽給劉芝庭,又拿出另一頂很快戴在自己頭上,壓下透明面罩,擺明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劉芝庭跨上摩托車,繼續追問:「可是這樣等於你會很久不能跟系隊練球,太麻煩你了。我找小虹載我也可以啊。又不是你害我受傷的,沒有必要幫到這種程度。」
她想不透沈紹恩會為了自己,翹掉系籃的練球。偏偏又心神不寧,到底是沈紹恩對她有感覺?還是另有隱情?她不敢承認純粹是第一種可能,然而第二種推測又無跡可循。
沈紹恩帶著劉芝庭到他們住家附近的公園,劉芝庭朝著鞦韆的方向走,沈紹恩也陪著她抓著鐵鍊坐在鞦韆的木條上。
「我這幾天開始想,也許退了校隊是好事。」
「妳退了?」沈紹恩一驚。
「還沒,我只有跟學姐說受傷要休息一個月,趁這個月再好好想一下。」劉芝庭用左腳在沙地上聊勝於無地畫圈圈,抬起頭,掙扎了好一下子才緩緩地提問:「我聽說你接系籃隊長了。」
沈紹恩先是一愣,然後敷衍應個聲:「嗯。」
「既然都已經接了,不去練習,應該說,不去帶他們這樣對嗎?」
「我已經不知道有什麼理由能讓我繼續待在系籃……」他說得十分消極:「妳知道一個剛上任的隊長被找去打校隊,會受到多大的輿論攻擊嗎?系籃裡面的人覺得我應該先把球隊整頓到一個段落,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承認我很自私,我想要變強,不想在系隊裡被定在同一個位置裡,就算跟他們脫節,變成一個有名無實的隊長……」
「你說這什麼話?」劉芝庭打斷沈紹恩的話:「他們一定是因為相信你,才願意把整個系隊交給你,你想要所謂的『變強』,也已經在校隊裡開始要實現了。難道只因為別人的閒言閒語就要退縮嗎?你要逃避到什麼時候?」
「我沒有逃避。我只是……壓力有點大,大到讓我想要休息!妳知道每次去系籃練球,我聽到他們竊竊私語就開始緊張嗎?我也承認自己很膚淺,衝著一個隊長的頭銜,忘了衡量自己的耐性和能力,糊裡糊塗迷失自己就欣然接受!要不是接了隊長,搞不好退掉系籃、在校隊裡面專心練習會比較快樂。」
「我受傷的時候,是你叫我要接受事實的。」劉芝庭說:「我不曉得你還記不記得,只是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連我都不確定這句話是你告訴我的。我不是說校隊不好,我知道經過校隊的磨練過後,一定會讓自己更強,但是你把校隊也當作逃避系隊的工具,就算真的變強,以後在場上比賽難道不會心虛嗎?」
沈紹恩望著地面,雙手緊緊抓著吊住鞦韆的粗鐵鍊,突然之間有股泫然欲泣的衝動。他始終不能釋懷,也無法相信自己。
「別人說什麼,對你而言真的那麼重要嗎?如果你真的肯放下系隊,早就可以甩得乾乾淨淨,也不可能會系隊練球的時間心不在焉。」劉芝庭說:「還有,雖然很謝謝你陪我來復健,但是把別人受的傷拿來當自己不練球的藉口,未免也太過分了!」
「不是這樣……」聽到這句話,原本還不動聲色的沈紹恩胸口一陣刺痛,彷彿有什麼東西被強勁寒冷的力量抽離,再也無法支撐他的單薄。「我沒有拿妳當作藉口……真的沒有。」
「那你為什麼……」說到一半,劉芝庭赫然察覺自己正在跨越一道彼此心知肚明的隱形界線,於是趕緊打住。為什麼要陪我做復健。這個問題的答案,她好想好想知道。然而,她同時也害怕沈紹恩回答的會是另一個答案。
「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沈紹恩望著正前方的溜滑梯頂端,不知不覺就脫口而出:「我絕對沒有把妳當藉口。」
不然到底是什麼意思?
劉芝庭被這種似是而非的答案惹得七竅生煙。她不想再作這種瀕臨脫軌的無聊追問,縱使自己有多渴求答案。
沈紹恩也沒有再說下去,他在探索思考的拼圖中,找不到能放在劉芝庭那個區域的關鍵線索,於是放棄自我的探索,想從籃球的部分另起爐灶。率直的沈紹恩相信消失的那幾塊拼圖,只要不予理會,過不久就會自己跑出來,因此也沒有尋找的必要。與其說他懶得尋找,不如說是畏懼抽絲剝繭的煎熬。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你知道下星期是法商盃嗎?」劉芝庭換個話題。
「已經到了?」沈紹恩嚇了一跳:「時間過得真快。」
「嗯,我決定要上場。」劉芝庭說:「這整個禮拜下來,雖然適應安安靜靜不跑不跳,可是總覺得是自己在把膝蓋當藉口,心情低潮也好不起來。所以,無論如何我都決定要盡力去打!」
「真的沒有問題嗎?」
「嗯。」
「那,我就不陪妳作復健了。」沈紹恩說。
劉芝庭深吸了一口氣,突然站起身來,背向沈紹恩,而沈紹恩只聽見她低聲的請求:「你可以送我回去嗎?」
「喔,好……」面對青黃不接的對白,他感到不知所措。
他們一路保持沉默,直到走到劉芝庭家門口為止。劉芝庭終於按捺不住內心的怨懟,皺著眉頭問:「你難道都不會想問,什麼時候比賽嗎?」
「啊?」
「下星期一中午是法商盃開幕戰,我們系對會計。」劉芝庭用力抿唇,把『希望你能來加油』的話吞回肚子裡。「我要上去了,謝謝你送我回來。」
直到她走上前掏出鑰匙、打開外門,沈紹恩才終於開竅,亡羊補牢地叫住她:「劉芝庭!」
「怎麼?」已經踏進外門裡邊的劉芝庭轉過身,正準備關門。
「星期一加油。」
「謝謝。」劉芝庭勉強擠出微笑:「我還以為你根本不記得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