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顯方轉著龍頭騎進最後一個巷子時，遠遠地看見一道身穿白色連身洋裝、長髮飄逸的女孩站在鐵門前，他緩下速度，掀開安全帽面罩靠近門邊，意外地發現那是葛玫琦。

「嗨，琦琦，好久不見。」高顯方沉穩優雅地壓下煞車，雙腳拄地。

「你是小虹的……」葛玫琦認人的功力不太好，她稍微一頓，只覺得這個男孩子面熟。但畢竟他們也才見過一次面，葛玫琦不太確定。她小心翼翼地說出他的暱稱：「你是，阿……顯……對吧？」

「嗯，妳有事要找她嗎？」

「對啊，可是我忘了帶手機，只好在門口等她回來。」

「這個嘛……她今天滿堂，大概再十來分鐘就會回來了。」高顯方掀開鐵門，又轉回頭：「妳要不要上來客廳等？」

「那就先謝謝你了！」

葛玫琦漾開一道甜美可人的笑顏，乍看之下無懈可擊。然而，卻有那麼一瞬間，高顯方彷彿從她閃爍不定的雙眼中嗅到濃重的憂傷。那道燦爛再不過的笑容，竟然讓他想起小尹。他心底慌亂如麻。

「妳要喝咖啡嗎？還是紅茶？奶茶？」他轉移注意力。

「白開水就好。」葛玫琦坐在沙發上，白皙的雙腳交疊著。

高顯方在廚房沖洗杯子時，忍不住回想起小尹。在這將近半年的時間內，他總是毫無預警地觸動回憶的地雷，每次的引爆，就會讓他機械性地反芻關於小尹的一切。她不告而別的起因，徹頭徹尾都是個撲朔迷離。高顯方在沉迷的過程中尋找答案，卻像是栽進了黏鼠板一樣，越是奮力掙扎探索，就越痛得骨肉分離，最後遍體鱗傷的他放棄追索，卻依舊是回憶的階下囚。

那葛玫琦的癥結又在哪？縱然他管不著。

「白開水。」高顯方走出廚房，把杯子放置在茶几上，偷偷打量葛玫琦的神色。

「謝謝。」雖然她在微笑，氣色卻不是那麼紅潤，仔細端詳還真的有些蒼白，渾身上下瀰漫著連淡妝也掩飾不了的勉強。雖然氣息均勻，然而葛玫琦的雙眼卻不安浮躁地四處瞟動，顯然心有所繫。

高顯方選了另一張單人沙發入坐，窄窄的讓他不是很習慣。但他卻不打算坐在葛玫琦身旁，或許身旁有個會跟他搶遙控器的李千虹，會讓他自在一些。

他們沉默了半晌，高顯方注意到葛玫琦的臉部表情變化得飄忽不定。高顯方不太放心地看了看她，溫柔地嘆口氣：「妳還好嗎？」

「沒事。」葛玫琦的眼淚像午後的雷陣雨，突襲她純白色的裙擺，滴滴答答，她低低的抽噎聲不斷地在兩人安靜的空氣中掙扎和扭曲，冒出一聲，又被迫不及待的下一聲破壞，彷彿永遠都沒有完整的悲傷。裙擺被潤得溼透了，連同她一湧而上的悲傷沉重地貼附：「我知道……不管是什麼痛苦，總有一天，都會消失。」

「妳……妳要不要，那個，衛……」高顯方還沒說出『衛生紙』三個字，葛玫琦便趴在膝蓋上嚎啕大哭了起來，她用力地喘息，咳出了明顯而脆弱的淚腔。高顯方於是連抽三張面紙，坐到她身旁遞給她，稍微拍了拍她的背。

葛玫琦接過面紙，再也不顧形象、用力擦掉眼淚。她重覆作著深呼吸的動作，想快速停止哭泣，而這項偏方也如她所預期的奏效，然而這樣激動的宣洩卻讓葛玫琦虛脫，她於是倒在高顯方的胸膛。高顯方皺了皺眉頭，決定好人作到底，平靜地讓她倚靠。

「琦琦？」不知何時出現在客廳門口的李千虹發出聲音。

高顯方迅速抬頭，下意識地抓起葛玫琦的肩膀，往旁挪動，緊接著就是快速放手，不太自在地站起身子。他感覺到自己乾澀的喉嚨有話想說，宣告堵塞的字串卻無法貨暢其流，變成尷尬的沉默。

「小虹……」

李千虹看見無所依靠的葛玫琦，趕緊衝到沙發椅上擁住她：「嚇死我了妳知道嗎？妳媽一直打電話給我，葛瑞宏也四處在找妳。妳沒事吧？為什麼哭成這樣？」

「我去……找，何建鵬……」葛玫琦氣若游絲。「我只是去作個了斷，沒想到，沉澱這麼久，還可以讓我流這麼多眼淚。」

「妳在這邊住一晚，明天我送妳回去。」

「我今天就要回去。小虹，我來這看妳只是想要看一看妳，也許以後我們會很久不能見。但是我不能再讓我媽跟我弟擔心，也不能再給妳添麻煩，妳現在就送我去車站，好嗎？」

「好，等一下我打個電話跟妳媽說，我先送妳去車站。」

李千虹點點頭，抓起鑰匙尾隨葛玫琦準備離去。就在她走到樓梯口，一直處在瀰流狀態的高顯方回過神來，急急地攔住李千虹。

「怎麼了？」

「妳等一下就會回來嗎？」

「嗯，我今天沒什麼事。」

「那個，晚餐……妳想要吃什麼？」

「你今天要煮晚餐？」李千虹感到受寵若驚的訝異。

「嗯。」

「那，義大利肉醬麵。我先送她去車站，等下回來再說。」李千虹說完匆匆忙忙地轉身，爾後便三步併作兩步地奔下樓，消失在樓梯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