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來臨,校園內球場的燈一盞盞地點明,夜風拂過樹蔭的綠葉,很是涼爽。
沈紹恩和同系的幾個男孩在偏東南的籃球場上打3 on 3。放暑假後,系籃的學長們補習讀書,至於同年齡的隊友們,理由總是一堆,舉凡回家、帶營隊、打工、遊玩,更令人眼紅的藉口就是陪女朋友。不要說練球了,就連打個play都只湊得到三隻,想不到報隊上場就遇到三隻校隊,讓沈紹恩後悔莫及卻又騎虎難下。
「欸?沈紹恩!」電機系的校隊認出沈紹恩,很愉快地上前招呼:「打一場吧!」
「呃嗯……」沈紹恩在遲疑。他知道這會是一場硬仗,但若是獨自跑去重訓室練體能,不僅顯得很沒骨氣,又極為悲涼。「好啊。」
沈紹恩平時就常在球場邊晃呀晃,偶爾和外系球員play幾場,加上他在校內從新生盃、文理盃、校內聯賽,一路打到系際盃,表現算是出色,校隊的學長也有意暗示他加入,因此電機系和機械系校隊在這狀況下了解他的疑慮,便體貼地主動提出混隊方式分組,使這場精采的小鬥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默契不足,此外沒什麼尷尬的僵局。
在斜對角的另一座籃球場,有道纖瘦高脁的身影,正在做單人練習。敏捷的身手,驚人的彈跳力,沈紹恩在比賽喘息的空檔會忍不住瞄個幾眼,他知道那個人是誰,這幾年她不論在體能、球技上,都有驚人的進展。
練完第一百五十個三分球,劉芝庭將球放在地上,雙手插著腰稍微慢走幾圈,等確定自己氣息調勻平靜下來,才打開礦泉水喝了一口。她盤腿坐地,望著對角的球場,沈紹恩的球衣就那幾件,她一向都能輕易從人群中辨認出他。
電機四號跟電機十一號。
嗯,至於其他三個,劉芝庭不確定自己有印象,也叫不出他們的背號。都放暑假了,沈紹恩也跟她一樣到學校苦練嗎?
她兀自猜想,目光老是尾隨沈紹恩在場上奔跑的身影,暗自嘆口氣。
劉芝庭並不討厭沈紹恩,而沈紹恩基本上對她也沒有什麼厭惡。他們之間的不解淵源既簡單,卻一言難盡。他們國小同班過兩年,加上兩個人都在小學六年級待過籃球隊,偶爾說個話相處也很愉快,基本上是不錯的同學。
然而上了國中,他們就讀不同的學校,劉芝庭才知道他們其實住得很近,彼此都愛到附近的國中打籃球,私底下卻沒有正面交手過,只是遠遠地看見熟悉的球衣,會在內心想:『噢,他來了啊。』只是談話的環境被簡略許多,對白就莫名其妙地被移除,最後連招呼都省掉。打完球後,他們會使用同一座洗手檯,再到同一間7-11買瓶冰冰涼涼的礦泉水喝。
想不到經過斷層三年,高中又考到同一間。入學第一天在公車站牌下,劉芝庭與沈紹恩四目相交,停駐腳步的彼此不約而同地思索是否要出聲打招呼,往學校的公車就在這時到了。劉芝庭一旋首就上車,始終沒開口,話原本就不多的沈紹恩於是配合她的決定。
這樣的尷尬又持續三年,雖然劉芝庭唸文組、沈紹恩唸理組,然而在走廊上、在合作社、還有校隊時間在籃球場練球,他們動不動就碰得到面,卻只有欲言又止的眼神交會,仍舊沒打破沉默。原以為高中畢業後,這樣奇異的小麻煩可以從此消弭,想不到劉芝庭又在大學開學日,於公車站牌下,再次與沈紹恩相遇。
他們彼此各自懷著忐忑焦慮的心情等公車,到他們上同一班公車,確定兩人又唸同一所大學,兩人只有傻愣愣地坐在公車上苦笑的份。
劉芝庭聳聳肩膀,又灌下一大口礦泉水。她也不是沒想過要跟沈紹恩說話,但沈紹恩沒那個膽識出手,她有什麼辦法。關於這點,她也曾經和李千虹抱怨過,古靈精怪的李千虹倒是沒半個正經、淨出一堆餿主意全都讓劉芝庭判好球,這些技倆創意歸創意,配上她自己矜持成性的人格特質,要叫她主動認親簡直比登天還難,所以大一都結束了,劉芝庭和沈紹恩仍然沒勾搭上半句話。
不過在學期結束前,李千虹倒是提出一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
『欸,芝庭芝庭,妳和妳同學有希望了!』
『什麼有希望?』
『大二開始我要去輔應數了。』
『應數?妳說妳要去輔修應數系?』劉芝庭大驚,她知道李千虹不善於唸理論,唯一可取的就是數學,但她怎麼也沒料到李千虹會熱血沸騰到去申請輔修應數系,而應數就是沈紹恩所就讀的科系。
『是啊。』李千虹答得稀鬆平常、面不改色。
『妳在自虐嗎?應數系當人兇、分數不甜、二一率又高,要是這樣輔下去有個閃失,妳不就又要捲土重來嗎?』
『啊,這不是重點啦!對妳而言,重點就是我可能有機會跟妳同學一起上課啊!我可以幫妳監視監視他,順便想辦法幫妳牽紅線~嘿嘿!』
『欸欸欸,妳不要亂來啊!』
『放心、放心!』李千虹信心滿滿地猛拍劉芝庭的肩膀:『忍著點,撐過這個暑假的相思苦,下學期我就可以助妳一臂之力啦!』
『屁啦,什麼相思苦?』劉芝庭遞給李千虹一記衛生眼,嘴角卻不自覺地往上抽動,她不太願意承認,自己其實有點高興。
劉芝庭從沉思中回到現實,她抱著籃球站起身來,移開自己盯凝沈紹恩的視線,燃起鬥志,繼續下一段的單人練習。
原來最深最濃的想念,是沈紹恩就在她面前,她卻沒有勇氣上前說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