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樂在圓弧型的會議廳的舞台旁待命，在學術研討會現場，她的雙眼總是跟隨著高柏堅的背影，雖然是她的職責所在，然而望著他清瘦、俐落、又言思敏捷的模樣……

她忍不住想起在機場與高柏堅邂逅時，讓她狠狠被惡整哭笑不得的尷尬巧合，想起高柏堅將計就計捉弄她時、深邃眼眸泛出的狡黠光芒。她不得不承認，出一張嘴的男人總能輕易獲得佐樂的青睞，更何況他觸及了她內心深處的柔軟地帶。

離開葉承宏的那一天，她不願意，也不敢再看見葉承宏傷害她那副理所當然的面貌，佐樂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落荒而逃。

當然，痛覺是必須承受的結果。

沒錯，她會痛，但是痛了過後又能有什麼幫助呢？務實的佐樂認為，既然疼痛沒有意義，與其在悲痛，不如直接跳過這部份，快轉到人生中的下一個里程，也因此，她努力拓展社交圈，認真在工作上，面對任何有發展可能的男性都會禮貌以待，即使偶爾惹了麻煩，她也覺得，這是她分手以來終於能自己主導的生活。

只是，習慣壓抑的她，還來不及將心頭那塊刺連根拔除，就這麼硬生生地深埋在內心，成了一塊無法溶解的小冰錐，每當她險些要被誰給觸動，那冰錐就扎得她胸口疼痛。

然而，高柏堅看似無足輕重的幾句話，卻讓它溶解了……

佐樂只覺得禁錮她的堡壘坍方了，在塵土落盡後的廢墟裡看見全新的光景，那便是高柏堅的側影。理智告訴她，在這麼脆弱的情境下要愛上他實在太容易，唯一能攔住佐樂的理性，就是高柏堅對她說出那句話時，眼底的悲傷。

是什麼樣的經歷讓他有了這體悟……？

佐樂凝視著他，眼睛開始失焦。

研討會成功落幕，高柏堅和幾名學者在舞台前寒暄，佐樂則忙著收拾簡報用筆電。一位穿著合身剪裁套裝、年約三十來歲的女人走到高柏堅面前。

「嘿，柏堅。」

「采珊？」高柏堅有些驚訝：「……好久不見。」

「你看起來過得不錯，獨立到從英國回來都不會告訴我了。」女人風情萬種地在眼角傾瀉出笑意。「就這麼保持下去吧！」

「I tried to，是妳不接我電話。」

女人冰冷的調侃吸引佐樂抬起頭，她起初只覺得這女人的臉孔眼熟，半晌，女人順手將長髮撥到右邊、露出後頸的弧線，佐樂才想起，她就是高柏堅那張婚紗照上的新娘。

只是聽這兩人對話，佐樂不免感到有些奇怪，一來如果他們是夫妻，「好久不見」四個字顯然就是感情不睦的徵兆，二來這對夫妻連通訊都有技術上的問題！

更詭異的是，向來伶牙俐齒的高柏堅居然發揮不出實力，這到底是怎麼了？！縱使在事前，佐樂已經對高柏堅的感情狀態稍作推測，但沒想到能夠直擊現場，她自然是聚精會神地在旁欣賞這齣千載難逢的好戲。

「那支電話在我未婚夫手上，他不讓我聽電話也是人之常情。」女人聳聳肩，示威性地挑了挑眉毛：「苟咩捏。」

未婚夫？佐樂一愣。

言下之意是，這女人把高柏堅甩了，現在正準備要跟另一個男人結婚？離婚後還要被前妻糟蹋，唉，真是可憐的男人。

霎時，佐樂感覺到自程采珊投射過來的凌厲目光，那雙看似柔媚的水翦雙眸正在不友善地打量她……

「放棄設備精良的英國，跑回台灣就算了，居然還從理學院逃到管理學院。學管理的不過就是一群從眾反應（註）強烈的族群……」

從眾反應？那是什麼？佐樂聽不懂這專有名詞，但從程采珊眉宇間流露出來的殺氣和高柏堅緊握的拳頭，她敏銳地推測這不是什麼友善的形容。

「夠了。」高柏堅深深呼吸，壓低視線避開了程采珊的眼神。

「你還是沒變，一提到工作就能讓你動怒。」程采珊無所謂地撥撥頭髮，冷冷地掃了佐樂一眼：「也好，至少在管院做研究有個賞心悅目的助理，我就來期待你的研究成果吧。」

「等一下，妳訂婚了？」反應慢半拍的高柏堅這時才搞清楚重點何在。

這句話冷不防教佐樂肩膀一歪，她忍不住對眼前這女人嘖嘖稱奇，居然能讓高柏堅的智力瞬間砍半，連反應都可以慢半拍，可以的話還真想和她討教幾招，不然她孤軍奮戰久了也實在招架不住。

「噢，我以為你不會想知道。」程采珊故作無辜，「年底要結婚，這陣子籌備婚禮都沒空寫Paper了，你回台灣會找不到我也是正常的。」

年底？那不就只剩四個月？

高柏堅皺了皺眉，勉強露出一個嘲諷的微笑：「我該說什麼？祝妳幸福？真是一句足以泯滅良知的謊言。」

「你還是一樣幼稚。」程采珊說：「而且軟弱。」

高柏堅沒有再回應，他動作緩慢地移動肩膀和腳步，彷彿花了一世紀的時間轉身，與佐樂四目相交。

佐樂拎起電腦包，挺直腰桿走到高柏堅身旁。

「你還好嗎？」佐樂說。

「我幫妳拿。」高柏堅彎下身替佐樂拿起電腦包，並在佐樂耳畔低聲說：「幫我一個忙，等下走出會議廳的時候，和我保持三公分以內的身體距離。」

「啊？」佐樂還沒意識過來。「三公分的什麼？」

「這樣。」高柏堅伸出手搭上佐樂的肩膀，將她拉近自己身邊：「保持這樣的距離跟我走出去，不要走到我後面，一定要走在我身邊。懂嗎？」

「我懂了。」佐樂感覺到自己的心跳略略地加速，

留在原地的程采珊雙手抱胸，興味頗豐的凝視高柏堅與佐樂離去的背影，柔媚的雙眼瞇起銳利的線條，冷冷地自語：「You look so great，darling。」

 

（註：[從眾] 改變個體的知覺、意見或行為方式，以和團體規範一致的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