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法移民 –34–

「哇靠,還有玫瑰花!」力瑋突然發現被我扔在床上的玫瑰花,揚著嘴角似笑非笑:「真是個有情調的傢伙,不像我,女孩子生日我只會獻上三牲四果。」

「三牲四果?你是要拜天公啊?」我冷冷翻個白眼。

「所以這是妳眷戀他的原因?」力瑋像隻貓,在我房間東翻西找,又擅自掀開了蛋糕盒蓋:「巧克力蛋糕,他根本是把妳生日當情人節過嘛!」

「呵呵,是啊。三年份的情人節加生日……」我勉強一笑,視線移向窗外:「不知道為什麼,跟他膩在一起的時候、或者他很強硬地抱緊我的時候、他看著我的眼睛那時候,我總是會很疑惑,好像我現在應該還是很愛很愛他,這三年的斷層似乎只是硬生生被植入的記憶,青黃不接……但是閃個神回到現實,我很愛他的那種情緒又好像只是錯覺。」

「就說妳,老愛想這些有的沒的!」力瑋狠狠地敲了我的腦袋:「欠罵!」

「媽的,劉力瑋!我十分鐘前才哭得很慘,眼睛還腫屍骨未寒,你居然還罵得這麼正氣凜然!這就是你安慰朋友的方式嗎?」

「都有精神飆髒話了,還用得著我安慰嗎?」力瑋挑挑眉。

「你……」

「再說,妳哭得很傷心,反正都把我當成屁,從來都沒跟我聊過,本少爺大人有大量都沒計較了居然還要討安慰?」力瑋調侃上癮,一連三表。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處理得來的事情,不會想丟給朋友煩惱。」

「以後別這樣了。」他定定地看著我。「不然,我會覺得妳很快又會變成,那種只是……只是碰巧在同一群朋友裡但實際上很陌生的人……」

「蛤?!」我一陣錯愕,接著忍不住爆出笑聲:「原來我在你心裡面,是那種碰巧在同一群朋友但實際上很陌生的人?哈哈哈!」

「怪我咧,妳自己摸著良心說!不這麼覺得嗎?」力瑋頓了頓:「其實我覺得這份友情很微妙,放了暑假,好像無意間踏入平行世界,跟本來很不熟的妳混熟了,但這種熟識又蠻不真實的。」

「哈哈,那照你這麼說,開學豈不是要回到現實世界了?」

「唉,是啊!現實世界的煩惱真多!」力瑋說。

「對了,你剛打來不是說,你被……」我忍著不想講出那兩個字:「怎麼了?」

「小麗和她前男友,一直都有連絡,在我補習、唸書、沒辦法陪她的時候,她和她前男友會單獨出去。」力瑋的聲音正微微顫抖:「我生日那天晚上,她不是搞失蹤嗎?那天,她因為跟我大吵一架,賭氣去跟她前男友過夜。」

「噢……」由於之前小麗已經釋放給我太多訊息,現在我聽見並不怎麼驚訝,只能稍微皺個眉頭配合演出:「怎麼會這樣啊……」

「媽的!」力瑋翻翻白眼,結實的拳頭狠狠敲一記牆壁。

「是她自己跟你承認的?」

「芝庭幫她瞞這件事情。」力瑋說:「我生日那天,我不是找不到小麗,大半夜地找妳下來嗎?」

「嗯。」我點頭聽他繼續說。

「我上次好像有跟妳說,我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放大我跟小麗之間的問題。後來我想,芝庭跟小麗很好,或許小麗有跟她說過什麼。結果……問出了一個前男友,我再問下去,本來芝庭不說,後來芝庭說溜嘴、被我套出來,一五一十地跟我說了。」

「套出了……什麼?」我嚥了一大口口水。

「那天晚上,她跟她前男友去洗溫泉。」力瑋憤恨地喘口氣:「我真沒想到,我那麼相信她、疼她、寵她,只因為現在我沒有太多時間,她居然要這樣對我!」

「那你……打算,怎麼辦?」我在顫抖,才剛收拾好對於雷離開的情緒,根本無法應付突如其來的這一波。

「她有挽留我……一直拉著我哭著叫我不要走,說她很愛我離不開我……」他的臉上還殘存些許動搖,卻走得堅決:「但是,我是不會原諒她的。」

「嗯。」

「我這樣做是對的嗎?」他抬起頭。

我沒說話,只是與他四目相交,然後雙雙沉默了下來。望著他流露脆弱的眼神,我為他被女友欺騙的打擊感到心痛,當然有更多的愧疚,我明知道小麗對力瑋的背叛卻替她隱瞞。

「我不知道。」我給他一道微笑,出手拍拍他的肩膀:「不過,無論你怎麼做,我都會在你身邊支持你。」

我想擁抱劉力瑋,但經過反覆深思,這股衝動終究讓我壓抑下來。

然而事實上我厭倦了,諸如此類一而再再而三的情緒撕裂、表面抽離與態度的拉扯,我與他就好比天秤的兩端,不斷擺盪,輪流分飾理性與感性兩角。在看似對極的狀態下,或許這樣周旋才是最適當的決策。

「對了,徐靖呢?」力瑋打破沉默:「我今天以為他會陪妳慶生欸。」

「沒空理他了。」我撇撇嘴,背過身打開電視,不想回答這問題。

「所以,你們分手了?」力瑋不太確定。

我看也不看他:「算是吧,但是……他也有可能還沒完全死心。」

「分手原因是什麼?」

「因為我自己……我跟徐靖可能不適合談戀愛,只適合當朋友。」我深深吸口氣,覺得這樣的用字遣詞也不太妥當,試圖重申:「應該是說,有些人交朋友的時候感覺明明很好,談戀愛就好像換個人,你……你懂我的意思嗎?」

「或許過幾年以後,妳就會發現妳和徐靖突然適合了?」力瑋突發奇想。

「哈哈哈,不會吧!」

「妳不會這樣嗎?」力瑋說:「可能一開始一直當很要好的朋友,過了幾年突然發現自己很喜歡對方,不是常聽說這種事嗎?」

我猛地吞了口口水,險些被嗆到。

「我可以跟徐靖在分手後當朋友,但是應該也僅止於點頭之交。」我說,「分手後當朋友交情還太好,那不如不要分手。」

「其他人呢?」力瑋的聲音依舊在身後,尾音帶著試探的顫抖。

「嗯,該怎麼說呢?」我沉吟半晌,轉過頭綻放一道笑容,望穿力瑋的眼瞳:「如果說身邊有個了解你勝過你自己的朋友,難道不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嗎?」

「我不太懂妳的意思。」

「我啊,從小學開始到高中畢業,都一直被班上同學排擠,真的喔!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班上人緣很好或勢力龐大的傢伙,通常都會很討厭我。上大學一開始我也是幽靈人物的形象,對吧?一直到打入你們圈子,不然從小到大,除了交談朋友以外,我幾乎都是獨來獨往。所以,在跟你們一起行動之前,我其實是根本不相信朋友的力量,或者覺得朋友之間講義氣根本就是很蠢的行為,但是,我心裡面是很羨慕有朋友的人。」

力瑋輕輕將背貼到牆上,靜靜聽我說話。

「我想說的是,其實我很認命,這輩子下來我的朋友應該不會太多。我說真心的那種朋友唷!但是,一旦被我認定是朋友的人,我都會小心翼翼地珍惜維繫,所以,為了愛情犧牲掉友誼的那種選擇,對我來說,應該是,不可能的。」我輕聲卻堅定地說。

「是嗎?」力瑋垂下視線。

「嗯。」我笑著理理前額散落的髮絲:「哈哈,我很奇怪吧!」

「還好啦,大致上能了解妳的感受。」

「嘿,我們來吃蛋糕吧!」我轉移話題,掀開盒蓋,完整如初的褐色森林映入眼簾,它背後的故事曾經是轟轟烈烈的烈愛焚身,只是方才下了場滂沱大雨,整座森林雖說是不枉此生,但還在那靜靜等待重生與救贖。

「等等!」力瑋拿起蛋糕附贈的蠟燭:「今天是妳生日耶,不點個蠟燭許願應應景嗎?」

「哈哈,說得也是。」我信手拈來窗邊的打火機,力瑋插好蠟燭後,我立即點燃它,小小的火光逐漸變為細長的火舌,悄悄地侵吞這房間的氧氣。

力瑋起身將燈關掉,透過微弱的燭光,我偷偷端詳他剛毅的輪廓,當我意識到胸臆間被挖鑿掏空的疼痛,才驚覺我剛默默地對力瑋做了好殘忍的事。隔著蛋糕與燭光在黑暗中,我跟他的距離似乎又比往常更靠近了些,只是我們彼此都清楚,我們之間,再近也不過如此。

熄了蠟燭,鴉雀無聲的沉默裡,我更清楚感覺到力瑋的鼻息。

每個人都是愛情的非法移民,不知不覺在習慣與制約下跨越友情與愛情的國境,純友誼有時只是太寂寞的藉口。有人選擇入籍愛情、有人將曖昧的過程當作一趟旅行、也有人維持現狀,無論人際關係是何姿態,都只是一個人的選擇,或者兩個人心照不宣的共識。

再過個一百年,我還是不會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