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法移民 –33–

我一直在哭泣,除了哭以外,完全無法說出完整的字句。

「唐弗嘉?」空氣中還在振動著力瑋沉沉的音頻:「是妳嗎?」

玄關有面好大的全身穿衣鏡,我一抬眼便看見鏡中那個孤寂無助的自己,被胸臆間湧上的悲傷浪潮嚇一大跳,「我……我在……」

「妳還好吧?」樓下那端視力瑋直接的關心。

我沒有說話,坐在地上背倚著門板哭得更厲害,我沒有哭出聲音,然而激烈的抽噎聲終究傳到力瑋耳中,他沒有再開口出聲,但話筒摻雜空氣的雜音,以及隱隱約約的鼻息。

我知道他一直在樓下等著。

「幫我開個門吧,如果妳需要一個……衛生紙,或者,肩膀之類的……」氣氛有點乾,力瑋試著逗我開心。

「嗯。」我猶豫了很久,終於按下對講機上的開門鈕,嘎然響音讓厚重的鐵門應聲而啟,樓梯下有沉重的腳步聲自遠而近,我按捺鼓譟的心跳忐忑萬分,彷彿經歷了一個世紀的旅行,力瑋終於出現在我視線中。

「嘿。」力瑋看見狼狽的我,很體貼地沒做任何反應,只是淡淡地打聲招呼,讓我在轉瞬間再度坍方,完全無法控制撲簌簌流下的兩行眼淚。

力瑋凝視著我,皺了皺眉頭彷彿猶豫片刻,右手順勢伸出準備要放在我頭上。就在這時,玄關的門廊冷不防傳出腳步聲,我不敢回頭,然後我看見力瑋的視線超越我、並落在我身後的來人,一語不發。

「力瑋?」視線模糊中我聽見周凱的聲音。

我輕輕閉上了眼睛,幾滴淚水混著眼妝流出眼角。

「嘉嘉,妳怎麼了?」阿杏注意到淚痕滿面的我,著急地走上前,拿出衛生紙在我臉上輕輕地拍打擦拭:「怎麼哭得妝都花了,誰欺負妳?力瑋,是不是你?」

「沒有啦,跟他沒關係……」我接過阿杏的衛生紙,一擦眼角衛生紙果然黑漆漆,真是糟了個糕,我現在鐵定長得跟貓熊沒兩樣。

「周凱彥你為什麼在阿杏這裡?」力瑋詢問的語氣冷冷冰冰,教人不寒而慄。「你進阿杏房間幹什麼?」

「呃……」周凱百口莫辯。

「欸,別這樣!這麼兇做什麼?」我扯了扯力瑋的手臂。

「周凱彥,不要說了!」阿杏也趕緊打圓場。

「你女朋友呢?」力瑋拿開我的手,沒打算放過周凱:「你不是說你要跟她好好重新開始?不是說要劃清界線嗎?現在呢?你在幹嘛?!」

「力瑋,不是你想的那樣!」阿杏想制止戰火燃起,無奈力瑋不合作。「周凱彥的事情,難道我會比你們更不清楚嗎?」

力瑋對周凱釋出充滿敵意的眼神,「好!那妳自己問他。」

「劉力瑋,就叫你別這樣了!」我的情緒也跟著歇斯底里,四周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讓我終於忍不住地出聲制止。「這是我跟阿杏家,拜託你們兩個,要吵到樓下吵,OK?」

「那你現在出現在這裡幹嘛?我在做的事,跟你在做的事,沒有不一樣。」找到還擊點的周凱冷冷地問,沒有多做解釋,悻悻然地提起背包離去。「我先走了。」

周凱一走,阿杏忍不住出手朝他臂膀賞了一記鍋貼:「劉力瑋,你這白癡,搞不清楚狀況幹嘛亂罵人?」

「誰叫妳老是執迷不悟!」力瑋回嘴。

「好了啦!誰再吵就給我試試看!」我出聲大吼。

「算了。」阿杏撇撇嘴,若無其事地伸個懶腰:「我想吃宵夜,先出門了。」

「幫我買去骨雞排跟珍珠奶茶!」力瑋沒個正經又補了一句。

背過身去的阿杏沒有答腔,她只是悄悄地帶上門,逐漸渺小的背影最後終於消失在樓梯轉角那些歪斜交錯的線條裡。

「你白目耶,還叫她買什麼宵夜!」我想了想:「之前不是還說如果她再不正視自己的感情,總有一天她會後悔?現在你幹嘛制止他們?」

「那是周凱彥太畜牲了,誰叫他跟女朋友復合還不跟阿杏說?」

「真的復合啦?」我瞪大眼,想確認清楚。

「妳剛不是也聽到我說了?」

「可是看起來……阿杏知道有這回事啊!」

「所以這叫飛蛾撲火!」

「撲你大頭啦!」

「就跟妳說他們之間不是純友誼了!妳又不相信!」力瑋掃我一眼。

「不管怎樣,等她回來好好問她,搞不好還是你錯怪周凱……」帶著力瑋回到我房間,我反手鎖上門。

「其實我覺得很茫然。」力瑋頓了頓:「就是好像在玩疊疊樂,一直小心地抽出積木、誠惶誠恐地疊到最頂端,然後突然有個人毫不在意地將這個積木塔翻倒一樣。把我一直以來努力維繫、小心處理的事情,瞬間擊潰。」

「然後呢?」

「然後有一道魔鬼的聲音說:『幹嘛這麼嚴肅?不過就是……』」他倏地打住。

與其說是疑惑,不如說我是滿懷期待地諦聽力瑋可能會無心脫口的字句。力瑋在撞見周凱和阿杏的那瞬間所感受到的五味雜陳,我也同樣有著心照不宣的默契。

「妳不要這樣看著我。」力瑋移開原本放在我身上的視線。

「為什麼?」

「……」

「為什麼啊?」我不解。

力瑋瞪了我一眼。

「好啦不要瞪我,我好像知道的樣子。」

「我靠,唐弗嘉,妳很三八耶!居然自己買了生日蛋糕!」力瑋忍不住損我。

「那不是我買的啦!」我反射性地辯解,隨即接收到力瑋質疑的銳利眼神,伴隨他臉上得意微揚的嘴角,一個不留神就掉進他挖的坑裡。

「誰帶來的?」

「……」劉力瑋,你給我記住!

「徐靖?」

『妳還有沒有……喜歡我……?』

一聽見徐靖的名字,我立刻想起今天補習班下課,我始終答不出口的問題。我怎麼能對力瑋和盤托出,或許我喜歡的終究不是我的男朋友?我該怎麼一五一十地交代,男朋友只是讓我用來避免純友誼會變質的障眼法?我又要如何說,徐靖對我的懷疑與猜忌,都是因為他早就看出我們倆之間有鬼?

「別問了。」我走向窗戶,看見了放在鐵窗的菸灰缸:「是我的老朋友。」

「妳說……妳上次說的那個?跟妳互相傷害的『老朋友』?」

「嗯,他沒待很久,突然出現在樓下說要幫我慶生。」

「妳跟他還有連絡?」力瑋面色微慍。

「是他一直在找我,不知道怎麼樣讓他找到我現在住的地方,出現好幾天了。」我嘆口氣。

「靠,他是變態嗎?」力瑋嫌惡地皺眉:「下次不要讓他來了。」

「嗯?」

「這樣我會火大。」

「火大?」火大?這我家耶火什麼大……

「呃……」發現自己又擇言不當,他瞟瞟眼、長長地吁出一口氣:「也沒什麼,我只是覺得妳這樣很危險。」

我沉默片刻:「嘿,你知道為什麼『老朋友』會先走嗎?」

「怎麼樣?」

「因為──」

「等等,還是別說了。」我才要開口,被力瑋慌忙地制止。

「為什麼?」我明知故問,打趣地將臉湊過去。

力瑋抬起頭,冷不防朝我扮了個誇張又扭曲的鬼臉,爾後怪腔怪調地學起我剛才神秘兮兮的模樣:「因為,我好像知道的樣子。」

「這樣也好。」我在苦澀的笑容中陪他重新堆疊,那些散落滿地的積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