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在一片兵荒馬亂中接了力瑋的電話。
「嘿,妳在家嗎?」
「嗯,在啊。」力瑋的嗓音奇蹟似地驅散我的恐懼。
「今天是妳生日吧?沒跟徐靖出去嗎?」
「唉喲,別提了。」我呼出一口氣,強裝開心地說:「怎麼啦?你要祝我生日快樂嗎?」
「嗯。」電話那端傳來的語調顯得有些鬱悶。
「怎樣?發生什麼事了?」
「見面再聊,我現在去找妳可以嗎?」
「你說一下嘛,你這樣都不吭聲我會怕。」我說:「你可以來找我,但總要告訴我……」
「她,」力瑋百般艱難地擠出第一個字。「她有別人……」
我深深吸了口氣,腦海隨即閃過力瑋生日那晚,小麗跟一個並不是力瑋的人去洗溫泉的事。雖然小麗這樣惡搞,東窗事發是遲早,但為什麼偏偏選現在……
我下意識地將目光移到對窗外抽菸的雷的背影,頓了幾秒鐘:「你什麼時候會到?」
「大概十五分鐘,等我一下吧!」力瑋說。
「嗯,等你。」我結束通話,掌心裡還緊緊握著手機,呆呆地望著雷。
雷轉過頭來,細細的指間還夾著土黃色的濾嘴,一派的悠閒:「妳男朋友嗎?」
「我不喜歡騙你,很可惜不是。」我微笑地抬起頭:「但是是很重要的朋友。」
雷走近我,我沒有閃避,站在原地靜靜接受他的擁抱,彷彿在吞噬這好久不見的幾年來的雷對我的思念。房間裡煙霧瀰漫,那些半透明的弧線漸漸圈住我和雷的身體,爾後,他拉開距離、意味深長地看著我:「比我重要嗎?」
我沒有說話,卻覺得這情境似曾相識。
「妳以前說過,因為妳的生日在暑假,常常被朋友忘記,久了也習慣不過生日不吃蛋糕……」雷的尾音有些哽咽:「我怕妳今年生日又是一個人,下午想了一陣子就決定來找妳,本來是打算幫妳慶生,然後陪妳一晚明天早上再回淡水……」
霎時,我心中那塊斑駁許久的城牆又掉落了好多碎瓦片。雷原本緊抓著我的手勁不知何時鬆動許多,我靠在他的肩頭,三年前同居的淡水回憶或許只是蹉跎光陰的日子,此刻它卻突然變得好鮮豔。我彷彿置身在一條開往未來的列車,被狠狠甩在後頭的,是回不去的美麗的永遠。
「嘉嘉,不要讓他來。」雷做出最後的懇求。「拜託妳。」
我愣愣地走到窗邊、點起一根菸。背對著雷,我感覺他的鼻息就在身後漸漸地靠近我,我深深吸口氣:「如果我說,我想讓他來找我呢?」
然後我聽見雷退後的腳步聲。
「對不起,我曾經很深愛很深愛過你。」我眼底噙著淚水:「我不想在這個時候趕你走,但是我還是要拒絕你。因為他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
我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丟棄了一隻泰迪熊。
我想我並不是存心要遺棄他,畢竟他曾經是我很喜歡的玩具,在許多冰涼的雨夜裡自身後擁我香甜地入眠。只是那隻泰迪熊已經太舊了,他的雙手接縫漸漸地被毀壞,儘管我三番兩次地修補,破洞卻越來越大,而今,他已脆弱得沒辦法再擁緊我,餘下一地讓我落空的棉絮。
等到我漸漸長大、漸漸堅強,成熟到終於有能力買新玩具的程度,卻基於種種無以名狀的複雜原因,還有我那要命的又太小的房間,容不下第二個娃娃的存在。在我還有力氣擁抱他的時候,我不希望我的泰迪熊隨著時間的流逝繼續崩壞下去,然而我和泰迪熊的故事終究來到了終點。終點不但是個訣別,還是殘忍的遺忘。
雷的手輕輕地放在我頭上,撫順頭髮的手依舊溫柔。
我為這份溫柔瘋狂並迷戀了很久,甚至在離開他後的午夜夢迴裡深刻思念,曾經。
「妳真的長大了。」
「我知道。」我擦掉眼淚,笑了笑。
我就這樣和這隻舊舊的泰迪熊說了再見。儘管有多麼地不捨得,我還是早有準備。我按捺著胸口的澎湃,不敢讓自己發出一丁點哭聲。
「能讓我抱妳一下再走嗎?」雷說。
「你不是已經抱著我了?」我似笑非笑。
「這麼說來好像是。」雷像隻捕到獵物的老鷹,雙臂使勁將我攫得更緊,「糟了,我現在好捨不得妳。」
「傻瓜。」我笑著拍了一下他的背,明明是輕鬆的甜言蜜語,為什麼我感覺到雷心底濃濃的苦澀。「雷等下回去以後會討厭我嗎?」
「討厭死了。」雷用力說完這句話,俯身遞給我一記深長的吻。
「我也是。」我強忍呼之欲出的淚水,看了看他那雙深邃的眼,忍不住墊起腳又再他頰邊印上一記:「你多保重。」
「好了,我要回淡水囉!」雷看見我平靜的臉,終於放開手、寬心地離開了。
泰迪熊再見。
我對他的背影說。
淤塞在眼角的淚水隨著鐵門關上的瞬間應聲潰堤,背倚在著冰冷的門板,雙腿無法再支撐全身的重量,虛脫般地跌到地上,在窄小的玄關放聲大哭,視線模糊之際,老舊的對講機發出刺耳的聲響,顫抖的手拿起話筒、依舊說不出任何話。
「……妳沒事吧?」力瑋似乎聽見我的啜泣聲,「開門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