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法移民 –30–

我不得不承認力瑋不著邊際的玩笑會給我一些來路不明的勇氣,好比說,分手。

儘管徐靖和我再怎麼天作不合,我也清楚知道,真正左右我想法的事實上是力瑋這通決定性的電話。明知道自己的軟弱與不堅,我還是可以美其名這是出自朋友關心、再欲蓋彌彰地補上一句『我們是純友誼唷』,然後有那麼點良心的譴責在黑暗深處提醒我,我之所以選擇對徐靖提分手是因為我對劉力瑋的心動。

望著窗外的夜幕低垂,拿著電話的我手正微微顫抖。

繼續在小劇場裡的我又迴過身、倒退幾步自圓其說,我對力瑋心動導致我和徐靖分手又如何呢?我終究會和力瑋維持純友誼,既然如此這也不算得上什麼喪盡天良的出軌嘛。

霎時間,我發現自己的理智在矛盾的洪流中溶解了……

「欸,劉力瑋,你真的覺得我要提分手嗎?」我焦急萬分,在幾乎要窒息的虛脫裡掙扎地想向他確認,於是又跳回這個話題。

「要!」力瑋斬釘截鐵得很莫名。

「為什麼?」我挺直背脊,聚精會神。

「我開玩笑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力瑋學著希斯萊傑怪腔怪調的聲音:「Why so serious?」

「…………」我羞憤交加,在轉瞬間嚐到被惡作劇的狼狽,雙頰好像狠狠地被甩了兩計耳光,又燙又辣,腦袋一片空白的我只擠得出三個字:「不、好、笑!」

「是喔,好吧!」力瑋發覺自己的笑果不彰,有些失望地作聲。

「劉力瑋……」我抿抿唇,思緒有些混亂:「我是認真的。」

「嗯,我聽到了。」力瑋壓低語調,我又彷彿聽見他喉間嗓音的共鳴,相似的頻率卻偏偏位於鄰近的別的國度,儘管今年暑假開始我和力瑋走得很近,現在才知道隔著一道邊境原來還是很遙遠。

然後我們的沉默似乎橫越了一個世紀。

「我只是看妳好低潮的樣子,逗妳開心。」良久,他才鬆口,然而卻只是一句平靜無奇的清湯寡水。

「謝謝你。」我的尾音很苦澀。

直覺告訴我一件事,力瑋心知肚明我的困境。

隨著徹夜的漫談,我浮躁的心情逐漸平靜下來,回到我最原始的冰涼。我開始感謝力瑋的理性與冷靜。

這樣一次又一次地遊走在友情與愛情的邊界,其實我們都知道,我們之中的任何人都不能再前進,在一條河的兩岸彼此相互凝望,不再做任何變化。小心翼翼地維持這種安全的關係,是我們的共識,力瑋無論何時都陪伴著我,而我也在他開玩笑的同時徹底體悟到不能擁有的寂寞。

和力瑋講完電話後,我又撥了通電話給徐靖,優雅的來電答鈴被轉入語音信箱。

我躺回被窩裡,疲憊得閉上雙眼。

翌日下午,我依舊來到補習班上課,發願要振作起並且要對這些風花雪月不為所動,然後不斷催眠自己:我終究會跟徐靖提分手。

但,那又是什麼時候呢?我已經無力再應付徐靖的任何情緒與脾氣、也厭倦了為另一個人爭吵、被猜忌被懷疑,最後產生畢馬龍效應,連我也開始質疑自己的純粹,這些都令人疲憊。

我望著大教室的黑板嘆息。

「嘉嘉。」老師宣布下課的同時,身後的徐靖拍拍我右肩,臉上閃過罕見的憂鬱:「我有話,想要跟妳說,可以嗎?」

「可以啊,我收個東西。」我深深呼吸,迅速收好鉛筆盒和活頁夾,尾隨徐靖走到樓梯間:「你想跟我說什麼?」

「妳昨天提的,」徐靖手插口袋,低頭看看自己的腳,又抬起頭:「我不想就這樣結束。」

「你真的這麼想嗎?」我頓了頓,委婉地啟齒:「其實我覺得……應該說,我會覺得,我們可能,比較適合當普通朋友。」

「不管我做什麼,妳都沒辦法再回到我身邊嗎?」徐靖眼角含著淚光。

「可能是我的問題吧。」我突然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對不起……」

頃刻間,徐靖低下頭,將臉埋在雙臂之間抽動著肩膀,我隱約聽見他的啜泣聲,走到他身旁也坐了下來。

過一會,徐靖抬起頭,一隻大手狠狠撥乾眼淚、看著我,勉強地笑了笑:「哈,妳不是要我等妳調整好嗎?我答應過,我會等啊!為什麼就不讓我等?」

「我真的,很對不起。」我有些哽咽:「我不是沒想過要好好努力,只是,我們現在本來就沒有那麼多時間去處理、去磨合我們可能發生的衝突,才覺得我們應該要分開。你認真想想看吧,為了你我以後著想,分手或許會比較好。」

徐靖沒說話。

「你不用急著決定,之前,我一直要你等我,」我用力吸鼻子,擦擦濕潤的眼角:「現在,我會等你慢慢調適好,再分開。」

「不用了。」他輕聲地說:「我不會勉強妳做任何事,以前不會,現在也不會。」

「謝謝你,再見。」我緊抓著包包的揹帶,站起身準備離開,徐靖卻拉住了我的指尖,我下意識地一縮,抬起視線心虛地對上他。

「妳還有沒有……喜歡我……?」他不死心。

我沒作聲,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流轉的目光在偌大的教室裡悄悄搜尋另外一道身影。

力瑋和周凱已經先走了。

薰風裡暖暖的氣流搔著我頸項間那些細膩敏感的每一寸肌膚,我在回家的路上散步時天邊下起傾盆大雨,我連忙打開摺傘,捺著性子走過這片汪洋。

真是耐人尋味的孤獨享受。

就在黑夜的帷幕完全遮住地平線以上的天空、就在我以為全世界都遺忘了自己,眼前佇立了一道身影,他在石階上抽著菸躲雨,手中還帶著一束玫瑰花和圓圓扁扁的保麗龍盒。

「嘉嘉?」聽見我的腳步聲,雷抬起頭,捻熄了紅色Marlboro,將手中的紅色玫瑰花舉到胸前,溫柔的眼睛瞇著對我笑:「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