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法移民 –26–

有那麼幾秒鐘,我對要不要接雷的電話猶豫不決,所幸阿杏的哭聲一直在眼前等待我的寬慰,將我拉回現實,我還是選擇原本的方式,試著去忽略那些太強烈的回憶。

阿杏的情緒直到店家打烊才恢復平靜,我認份地陪她待在店裡不著邊際地漫聊,搭上末班的捷運,伴著微醺的酒意踏著凌亂的腳步回到家裡。

夜已深,暗巷中的路燈懸在高空,一道身影佇立在燈光下,彷彿等候一世紀般地漫長。當我發現他時,他也抬起頭凝視我。

「嘉嘉。」雷叫出我的名字。

我嚇了一跳,不由得捏緊阿杏溫熱的手掌。

「我們趕快上去吧!」我想裝作沒聽見地忽略,但雷起步緩緩朝這走來。

「嘉嘉,我有點累了,我先上去休息,你們慢慢聊!」阿杏按住我的肩膀。

「我……」我皺起眉頭,有些踟躕。

我害怕的並不是雷突如其來的積極,而是我深知他的一舉一動隨時都有可能打亂我現在平靜的生活。不過我只能目送阿杏消失在鐵門裡。

我和雷的世界瞬間被壓縮得好小、好擠,他前額略長的髮根裡,若隱若現閃爍著他迷人的眼眸,令我不敢直視。

「嘉嘉,我一直在找妳。」雷說:「最近好嗎?」

我本來想灑脫地說當然好啊沒有你怎麼會不好,然而,態度始終太軟弱。當雷打電話來,我可以忽略繚繞在耳畔的鈴聲;但是當他在我眼前,我完全無法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甚至答非所問、惡言相向。

「還好。」

「暑假都在忙什麼?」雷說。

「我在補習,準備要考研究所了。」我始終低垂視線,或著將目光瞟向身旁的景物。

「這樣的生活也不錯!」雷發出輕快的笑聲。「只是這麼看起來,妳好像又會離我更遠了。」

我沒答腔,呼吸吐納不爭氣地失律。

縱然離開了這麼長的一段時間,雷的存在終究令我沉醉暈眩。

「你為什麼知道我住這裡?」我試圖站穩腳跟。

「我一直都在找妳呀,自從妳搬第二次家以後,就開始不接我的電話。一直到昨天在酒吧裡看見妳,我怕我一靠近妳妳就會拔腿就跑,所以就先躲在門外,等到妳出來再偷偷跟著妳,才知道妳現在住這。」雷手插在口袋,俏皮地聳個肩膀。「妳總是喜歡跑給別人追,希望有人跟著妳,卻老是快得讓別人追不上,想把妳追回來只好用點心計囉!」

「你說什麼?把我追回來?」我啞然失笑:「你有沒有搞錯?不是你先不要我的嗎?說什麼不能讓這種感覺跑掉,所以要若即若離,我好不容易終於擺脫有你的生活,你為什麼又要跟過來?」

「只是想來看看妳。」雷突然緊緊擁抱了我,像是壓抑很久才爆發出來的衝動,他細長的手掌溫柔地撫摸我的頭髮,指腹的溫度多情地駐留在後頸:「生活中突然沒有妳的聲音,我一直很不習慣。我知道我沒辦法像一般人好好對妳,妳之前待在我身邊的時候卻一直讓我很安心,直到有天我發現我再也沒辦法連絡到妳,我發現我還是很需要妳。」

有那麼一瞬間,我發現雷的擁抱與徐靖所給予的,其實並沒有差別。雷的溫柔為什麼在多年後依舊令我動容?在夜深人靜時,我已經迷糊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需要雷、需要徐靖,或者純粹需要一段愛情在身邊。

「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雷又將我抱得更緊。

「別說了。」我別過頭,掙扎離開了雷的臂彎。「什麼重新開始?只會說這種不負責任的話。」

「我是認真的。」

我轉了轉鑰匙,鐵門應聲敞開,背著雷,我忍住淚意吸了吸鼻子:「如果我再相信你一次,我就是笨蛋。」

「嘉嘉……」

嘉嘉這個稱呼是雷幫我取的。每回聽到有人喊嘉嘉,都會讓我忍不住回頭。特別是今天,雷一聲一聲地喚,讓我很難招架地回過頭。這次再回頭,理智已經如脫韁野馬一發不可收拾,我幾乎是跌仆地衝上前擁住雷,隱約地聽見雷的哽咽的低鳴與鼻息,我閉上雙眼在他懷中,恣意地放縱自己對雷的思念。

「你為什麼要回來……」我激動地捶打他的胸口,連珠炮似地嗔罵:「到底為什麼……你每次都讓我好為難,我到底要趕你、還是要留你……你明明知道要我們重新開始根本是不可能的,還硬要說這種話!最糟糕的是不管你說什麼,我都會把這些話當真……好不容易有了新的生活,你為什麼還要回來?」

「嘉嘉,我是真的很愛妳!如果不是這樣……」

「我知道啊,但是你愛我又能怎樣?」我忍住眼淚,卻壓不住胸前的波濤洶湧。「你沒有辦法給我一個安定的生活,我沒有安全感啊!我就是不想再過這種生活才決定離開你的!你說幾百遍你愛我又怎樣?你根本定不下來,要我怎麼相信你!跟蹤我回家、在門口等我,也不過是『想看看我過得怎樣』而已,說要重新開始,也不是真的想定下來。拜託你不要再折磨我了,你以為全世界只有你一個人會愛我嗎?你……」

「回到我身邊,嘉嘉……」雷將頭靠在我肩膀上,他的聲音逐漸地變小,直到哽咽得發不出隻字片語,我發現自己的肩頭沾上他的淚水:「如果……如果再這樣,過著沒有妳的生活,我會瘋掉……」

「別說了,我不能……」我不能背叛徐靖,我驚惶失措地喘著氣,深怕自己再不克制就會做出對不起徐靖的事。我顫抖地伸出手,將雷臉龐上的淚水輕輕拭去:「我、我該上樓了,你回去小心點,再聯絡吧!」

「我會再來找妳的,等妳回我身邊。」

我調勻氣息,飛快地在雷的臉頰吻上一計,離開他的懷抱,爾後火速地衝上樓敲阿杏的房門。

「來了!」阿杏嘹喨的聲音在門板後響起。

一見阿杏開了門,無助的我像在汪洋中找到浮木,緊緊抱住阿杏。這一次輪到我尋求安慰,似乎是將壓抑已久的悲傷全數傾瀉。

「那個人走了嗎?」阿杏像個溫柔的母親,纖細的手指像枝梳具,小心翼翼地順理我適才的混亂與尷尬。

「嗯……」我點點頭,低聲地啜泣:「他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他……為什麼我都跟徐靖在一起了,他才要出現?我跟徐靖相處不順,有部分原因是因為他!我不能跟他重新開始,又是因為徐靖!我……我到底要怎麼辦……」

我涕泗縱橫,哽咽得開始語無倫次。已經弄不清楚了,那原本早該水落石出的情緒,隨著朦朧的月光一併地被暈染、被模糊。阿杏順著我的背,溫和地安撫我。

「嘉嘉啊,你曾經跟我說過,會叫妳『嘉嘉』的,一定是很溫柔、很願意疼愛妳的人。特別是那個人看妳的眼神這麼溫柔,他一定很久沒見到妳、或者找了妳很久,妳要把這麼愛妳的人置之不理,我是這樣覺得很可惜,才希望你們聊一聊。」阿杏看我沒作聲,又問:「他有沒有欺負妳?」

我搖搖頭,說不出話來。

「那就好。」阿杏抽了幾張衛生紙,替我擦掉眼淚:「乖,沒事了!」

霎時,包包裡傳出手機鈴聲,我找出手機一看,是徐靖打來的。

「我先接個電話,阿杏謝謝妳。」我用力擤掉鼻涕,深深吸了口氣,確定情緒在可控制的範圍內,面對現實地接了電話:「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