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台北後，我先把行李帶回家去，再從新店出發。

在新店線捷運裡，我掏出皮包中的鑰匙，第一個先解下從蘇靖堯那邊拷貝來的備份鑰匙，等到了公館出站以後，毫不猶豫地將它扔進捷運站的垃圾桶內，然後闊步搭上電扶梯走出捷運站。

假日的公館被擠得水洩不通，還沒黯淡的天邊有金霞紅的雲彩盤據在台大頂空，沿著羅斯福路拉出綿長的碎絮。我循著熟到不能再熟的路線，穿越巷子裡一條條小弄，走到紅色鐵門前，禮貌性地按了按電鈴。

「芸心？」開門的邱上帆臉上展露意外的驚奇。

「嗯，」我使出渾身解數，努力擠給他一個最動人的微笑：「突然想來看你，我能不能進去？」

「為什麼不行呢？」他笑著敞開門，等我走進玄關，分別反手帶上內外兩扇門，看見我佇立在原處，邱上帆很自然地將雙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怎麼了？為什麼不進去？」

「因為我不知道，哪一雙是屬於我的拖鞋。」我閉上雙眼，試圖只用觸覺去感受邱上帆的存在，這樣一來或許除了他溫柔的情話謊言，我還能夠細膩地解讀他真正的心思。

「沒關係，隨便挑一雙穿吧。」

「嗯。」

我從鞋架上拎出一雙陌生的拖鞋套上，看見邱上帆客廳那張熟悉的沙發。沙發的顏色分成兩層，下半層是深深的灰藍色，帶著非常濃重的憂愁氣味，上半層則是淺淺的天藍色，這張藍色沙發非常柔軟，只要坐上一個多小時，整個身體就會像浸泡在流沙中，一點一滴逐漸深陷。

走進客廳，我環顧四周，噗地一聲坐到沙發上：「都沒有變。」

「妳只看到沙發沒變而已啊，呵。」他也坐了下來，和我分享這張藍色沙發的柔軟，在凹陷的椅墊裡我們的下半身沒有拉開距離：「妳以前最喜歡躺在這休息。」

「沙發和床睡起來的感覺是不一樣的嘛。」我說。

「怎麼會突然想來？沒有和他約會？」

我只是微笑搖頭，「幹嘛不說你自己呢？你還不是一樣沒出門。」

「這個問題是表達妳好奇的意思嗎？」邱上帆似乎很滿意我的反問，將右手放到我的頭髮上，不安份的食指捲繞起長長的髮梢，一圈接著一圈，成了無限迂迴的挑逗。

「這是一種關心。」我深深呼吸，張開手將頭髮從前向後一梳，收起那些滯留在邱上帆指間的髮根，不讓邱上帆碰觸：「前幾天那個女孩子呢？」

「吹了。」邱上帆在我耳畔低聲說話，意圖玩火，然後將手挪到我後頸，湊過來想親吻我，我一縮讓他撲了空：「這樣聽了有沒有很開心？」

我低垂視線，再緩緩將眼神往上移動，與他四目交接：「不准你亂說，我要聽實話。」

邱上帆什麼都沒回答，右手從後頸往上爬動，迫不及待地將我的臉扭過來，兩片唇瓣惡狠狠地吸住我的上嘴唇，緊接著更加用力讓我們四瓣貼合，漸漸將我壓倒在柔軟的沙發上。我沒有再作欲擒故縱的抗拒，彎起雙臂勾住邱上帆的後頸，在深沉的親吻游移中，我們始終凝視彼此，彷彿要望穿對方內心深處的靈魂。

我愛邱上帆。

我深深地愛著眼前這個親吻我的男人，所以我更加確定要佔有他的決心。當他溜滑的舌尖在我口中打轉時，我坐起身將他推起來，緊密地擁抱他不容許一點空隙。邱上帆也用同樣的力道摟抱我，然而在激情中我卻迷失了自己的感官，對於他的情感完全無從分辨，只知道我正被一種幾乎接近是掐陷的力道擁抱。

隔著衣物，我感受到邱上帆身體傳來的剛硬，無法明白那究竟來自於愛或來自於慾，依依不捨地離開邱上帆的雙唇，已經喘不過氣來。

「我，我始終，沒有辦法忘記你……」也許是親吻得過度激烈，我的嘴唇嚴重地顫抖，伴隨我的悲傷一併模糊了言語。

「我還在妳面前，不是嗎？」他沒有放手，擁抱卻不再那麼用力，又朝我輕啄一記：「我沒有辦法停止想妳，就像妳沒有辦法停止對我依賴一樣。」

「這不是肯定句。」我說：「我只是沒有辦法停止在意你的一切，你告訴我……」

才卯足勁準備說下去，邱上帆的手機突然在茶几上震動，把木製的桌子吵得喀喀喀喀響，他想伸手拿，我比他早一步拿到那隻手機，來電顯示的名稱是個女孩子。

「給我。」邱上帆俯身吻我，一隻焦慮不安的手卻沿著我的右手臂往下摸索，迫切渴望地想將手機從我手中搶回來，他摸到我的手背，我任性地緊緊扳著指頭不放開。他撲了幾次空開始不耐煩，離開我的唇，低聲命令：「給我。」

「給你什麼？愛？」

「把手機給我。」

「我、不、要。」我甜甜地緩緩地回答，把心一橫，平舉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邱上帆的手機朝身後的牆壁狠狠摔過去！

「妳在作什麼？」邱上帆的聲音變得很冷。

「我受夠了，我再也不要看別的女孩子佔有你勾引你。」我原本慢板的速度，隨著字句的增加逐漸變快：「你不是說你也忘不掉我嗎？你不是這樣說的嗎？你要我留著鑰匙，期待著如果可以。我不要你碰別的女孩子，我不要！」

「只是電話而已，妳冷靜一下。」他的臉上不再有笑容。

「那你告訴我你愛我。」

你說啊！說你愛我！說你不能沒有我，說我是獨一無二沒有辦法取代那些女孩子，你說啊，你為什麼不說？為什麼還在沉默邱上帆？我付出的還不夠多嗎？

「妳的行為讓我不想下這種承諾！」

「打電話來的是上次和你一起來店裡的女孩子嗎？」

「妳為什麼要這樣問？冷靜點好嗎？」

「因為我想知道！」我開始發狂似地、失控地大吼：「我一想到你們兩個接吻擁抱親熱的畫面，就什麼都沒辦法冷靜！」

「我沒有和她……」

「可是你親了她！我看見她不均勻的唇蜜，你吻過她，你能夠狡辯嗎？」

「那是用來氣妳的。」邱上帆直視我的雙眼：「妳信嗎？」

「不信！」我不顧一切吻住了邱上帆的唇，將所有對他的思念與情感全數傾吐：「那場賭局我認輸了，我不想和你玩遊戲了！我說我不要在意你，是因為我比任何人都害怕我們的關係會因為太過在意對方失去平衡，我一直告訴自己不可以愛上你，最後我卻把你當作世界上唯一的愛，我不想離開你，我一點都不想，從我拿起行李聽到你對我說話的時候，我就後悔了，我根本根本就不想和你分開……」

「芸心……」他驚訝地看著我。

「你不懂吧？像你這樣的贏家。」我全身無力地伏趴在沙發上，過度沉痛的迷戀與激動的傾訴讓我失去了支撐身體的力氣，整個癱軟，淚水隨著全身的鬆懈全數宣告潰堤，氾濫而出：「不懂我有多愛你……好愛好愛你……」

「為什麼要到這時候，妳才肯說出來？」邱上帆小心翼翼地壓上我背後，輕輕地擁抱我，細膩地親吻我的後頸和耳朵，「我……等了好久……才真實地感受到被愛……」

「可是我累了，帆。讓我在這裡打個盹好嗎？不要再讓其他女人來這裡了……」

「我答應妳。」他沉吟半晌：「畢竟這裡，是我們的家。」

我沒有力氣睜眼，即使我還想再多擁抱多親吻一下邱上帆，此刻，卻湧上萬分疲憊，讓我只想在沙發上好好睡一覺。

隱約中我感覺到邱上帆柔軟的指腹，抹去我眼角的淚水，而我自己卻在轉瞬間跌入深不見底的幽谷中，沒有辦法再接收任何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