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事後，蘇靖堯帶我來到一間昂貴的西餐廳用晚餐。

在餐桌上，他喋喋不休談著拉拉雜雜的忙碌，我卻出戲地思索這樣的關係究竟是什麼。

短短不到兩個月，蘇靖堯和我見面的時間屈指可數，我和他最真實的情緒卻能這麼迅速地在彼此面前顯露無遺，或許這是兩個陌生人最荒唐又最微妙的交集。

然而，每次的會面卻總被慾望驅使。做完愛，就獲得一頓免費的大餐，這是一個正常的戀愛嗎？我表面上點頭應付，卻馬耳東風地在心裡盤算，也許待會吃完飯我就該攔輛計程車直奔車站回台北，再來個避不見面……

不曉得是羊排的熱度讓我嘴角的僵硬解了凍，還是一想到熬過今晚明早起來就可以脫離逢場做戲的愛情落一身輕鬆，我回應他的態度越來越熱絡。晚餐結束後，我逆來順受地跟他回家了。

蘇靖堯在台中的住家，比起台北那間房子看起來更像個家，客廳寬敞許多也格外舒適。

進屋子以後，蘇靖堯把我簡單的行李放到床旁，我瞄了一眼，電腦桌上除了基本配備，其餘都是堆積如山的印刷紙張，一張張的透明塑膠File夾被厚重的文件或影印書本壓得都快貼合在一起，還有一些原文精裝本，完全是我沒興趣理會的玩意兒。

「嚇到了嗎？」蘇靖堯看我面向那堆文件發呆，打趣地問。

我回頭看他臉上的悽涼，「有一點。」

他聳聳肩：「當研究生就是這樣，書唸不完、Paper看不完、論文寫不完，連教授的雜務都打理不好，課也怕帶不完，錢少事多還得帶回家做、夾在學生跟教授中間奔波，一點生活品質都沒有。」

「嗯。」我點頭：「那你忙吧，我可以做自己的事。」

「妳難得來，我早就把事情排開了。」蘇靖堯的鼻息，充斥著濃濃的慾望：「妳要不要先洗個澡？洗完去床上等我，待會我們還有正事要辦呢！」

我依附在蘇靖堯的胸口，聽得見他的心臟跳動，思緒的距離卻遠得可憐。

「等我洗完澡再說吧。」我站直身子不再依附。

「嗯。」蘇靖堯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失落。

我轉身到床邊，打開自己的行李袋，他溢於言表的惆悵我沒有瞥上一眼。

※

那一晚，我還是跟蘇靖堯做了。

只是，當我恍惚呻吟時，清醒地意識到他的體溫不再誘人。

儘管在床上我們結合得多緊密，也無法掩蓋我們終究只是兩個陌生人的事實。

我睡得很早也很沉，透過睡眠，我彷彿把長久幾個月以來反覆麻木的疲憊，深刻仔細地植入這張陌生柔軟的床。

於是原本沉重的身體變得好輕，我長出一雙翅膀，在一個狹小潮濕的監獄裡學飛。枯燥的場景，呆板的色調，不知道跌了多少次，我的身體終於飛起來，迫不及待地穿越頂空唯一的出口，然後壓低飛翔的高度，尋尋覓覓。

我在一片草原上看見邱上帆的蹤影，於是更加使勁地振翅，他悠緩地往前行走，而我奮力往前飛卻無法追上他。堅信著咬個牙，下一秒就能飛到他面前，他卻又加快腳步。

上帆！

我卯足力氣朝他大喊。

他回頭，而我重重地被摔到地上，全身像是被撕裂了般痛苦。

邱上帆站在我面前，我想要伸手，才知道自己的手腕被鐵銬牢牢靠住，沒有辦法張開。眼看邱上帆轉身就要離去，我急得滿頭大汗努力掙脫，忽然間全身像觸了電般陡然一顫，夢就醒了。下意識揮動手臂聽見蘇靖堯的含糊囁嚅的聲音，才知道在睡夢中被他抱得太牢，所以怎麼費勁都飛不快。

第一次，夢醒後沒有流眼淚，連再見都可以不用說。

真好，繼續保持下去。

我掙脫蘇靖堯的擁抱，翻了個身，擦擦額頭豆大的汗水，重新闔上雙眼。或許下一場夢結束睜眼後，仍是漆黑的深夜。

邱上帆在我夢中的行蹤，仍舊是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