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孫家崙送回家後,已經一點多了。
雖然眼皮重得撐不開,還是打起精神勉強洗了個澡,好讓自己睡得安穩。回到房間,習慣性看看手機,沒有未接來電,也沒有簡訊。
蘇靖堯沒有再和我連絡,這倒奇怪,早上不是還窮追猛打問我要坐幾點的車?剛開始急得跟什麼似的,後來手機開著卻一通電話也沒打來。
有時候真摸不透他的行徑,在乎什麼?不在乎什麼?
還有對於他渴求、滿足與厭倦的掌握,力量都太過薄弱。我可以知道我們都沒付出什麼真心,一齣假戲在舞台上演得好累,愛玩活該我自己知道,要搞得筋疲力竭無所謂,只求別閒下來胡思亂想。然而我卻不斷掏挖內心所剩不多的耐性,一點一滴地消耗,變得太過貧窮。
我的房間沒有窗戶,只要拉上抬燈開關就會陷入黑暗,門底縫從走廊透出來的白光像一張寬寬的刀片橫切過來,我閉上眼,刺眼光卻用力地扳開我的眼皮,等出力閉緊眼睛時,已經沒有睏意了。
看著一頁接著一頁的電話簿,油然萌生寂寞午夜的茫然與恍惚。當邱上帆的名字出現在螢幕上,我想也沒想就按下去,等下一秒意識到電話已經開始撥打時,才七手八腳按掉,倒抽了口冷氣。
為了轉移注意力,我將電腦開機連線,到網路上看了看星期六早上的火車時刻表,等確定好要搭乘的班車時刻,簡單傳了簡訊告訴蘇靖堯。
在關機前,手機叮叮噹噹響,是邱上帆!
糟糕!剛才那通電話被他發現了。
我咬牙切齒,信手把電話抓來,就是拒絕。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我不要再面對你邱上帆,你可不可以不要那麼敏銳?
關上電腦,當螢幕回歸漆黑時,懊悔就這麼染上身。手機停止震動,我的身體卻開始顫抖。罪惡感很輕易地凍結了我,沒有一點泰然。
我將手機設成靜音,放在床邊,螢幕的光亮卻不斷引逗我,要我接起那通電話。而當我把電話輕輕握進掌心時,痛恨自己的軟弱。或許拿起手機以後,應該將它拋得遠遠地,摔得它粉身碎骨都沒關係!
但我接聽了他的電話,用緘默當應答。
「妳,剛才找我?」
我還是沒說話。
「喂?」邱上帆的聲音不急不徐,面對他的捉摸不定,我就相對無法決策,失敗的分界就會擴張得更遙遠,變成笨拙的表現。
「喂。」我淡淡地回應。
「妳有沒有找我,我問妳,妳為什麼不說話?」在他的問句裡,沒有疑惑的成份,有的都是軟性的質問。
「沒有。」聽著他的溫柔,我叫喊反駁的音調都變成荒腔走板:「真的沒有!」
「是沒有找我,還是沒有事找我?還是沒有事只想找我?」邱上帆還是很冷靜,問完問題後輕輕地嘆息,不曉得是感嘆還是厭煩。
「不要這樣問我,你不要這樣問我好嗎……」我瑟縮在角落,貼在牆壁的手掌捧著小小的手機,眼淚很輕易地瀉流出來,連話都被強烈的悲傷糊得無法清晰:「不要……」
「這麼晚為什麼不睡?」他換了問題。
趁著他問問題的空檔,我抽了張面紙,迅速擦乾塞得一塌糊塗的鼻涕:「你自己呢?不是也還沒睡嗎?」
「因為我現在在跟妳講話。」
「之前呢?」
「我不喜歡跟妳說這個。」
「不喜歡?不想說?不願談?還是不捨得?」我如法炮製,負氣地咬了咬下唇,緩慢眨動眼睛,又掉下一大把眼淚,燙熱得令我明顯感到無助。
「妳學得還真有模有樣。」
「問這種問題的人,只是希望自己能被滿足。」
「妳是在說妳,還是說我?」
邱上帆總是能很輕易地格檔我的攻勢,然而因為我的脆弱太容易顯露,導致防禦加倍艱難。我一直在作無謂的退讓,為自己的軟弱找許多藉口,分手後開打的那場戰鬥,從氣焰高漲,變成了歹戲拖棚。
「妳還好嗎?」他說話的方式很輕,彷彿是一陣從春天草原上吹來的風,感染了新出土的那股柔嫩,「我有沒有問候妳的資格?」
「很好。」
邱上帆吁口氣,「會來找我,表示妳過得並不好。」
「我沒有。」
「妳一直說妳可以很好,可是,妳並不是這樣。」他說:「也許妳真的過得很好,可是妳不夠快樂。」
「那你會回我的電話,是為什麼?」
我想聽,我想聽,我想再聽一次他對我呢喃的在乎。
「因為我放心不下。」
「你可不可以絕情一些?我可以,我知道我可以負荷。」在期待被滿足以後,我有點想哭,不懂自己的複雜與矛盾。
「藉口。」他的聲音被黑暗傳遞過來,彷彿就在我身後。
「我拜託你好不好,放掉,放掉,放掉我……」
「但是妳不會停止依賴,那我要怎麼放?」
「對不起。」
我強壓住另一波悲傷的浪潮,用最快的速度收線關機。躺上床閉著眼睛,疲憊稀釋不掉也壓抑不住那些情緒,只好茫然地抽動肩膀作些紓解,花了很長的時間才結束啜泣的動作,擤完鼻涕要入睡以前,才發現枕頭套上瀰漫著眼淚的鹹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