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情沙發》 –33–

我下意識地緊緊抓了抓圍裙,讓內心糾結的情緒舒緩些,迅速整理好心情拿著單子和Menu走出去,迎上邱上帆與那名女孩。

「歡迎光臨,請問兩位嗎?」我成功地擺出和善笑容。

邱上帆對了對我的視線,點頭。

「那請問吸菸嗎?」

邱上帆風情萬種地和女孩眼神交會,抬頭對我微笑:「不吸。」

「這邊請。」我隨即背過身去,領著邱上帆到店中間的位置入座。

這個女孩有一頭濕亮有型的捲髮,配上栗色的頭髮和圓圓的臉看起來像個洋娃娃,還有邱上帆的女伴一向都具備的白皙肌膚,最大的特色是微微上斜的眼睛,眉宇間有執拗的傲氣。

從頭到尾邱上帆都沒出聲認我,我很快幫他們點好餐,收起Menu走進廚房,我故意將他們帶到從吧台可以看見的位置,現在卻連送咖啡都不想。我知道只要一見到他,便會目不轉睛地直盯他們瞧,直到連自尊都盡丟得乾淨。

當別的Partner把咖啡送到他們桌上時,我的腳步不由自主地被牽引到吧台,那時邱上帆的眼睛抬了抬,發現送咖啡的不是我,直覺地朝吧台這張望,和我對上眼神時他也沒有笑。我在邱上帆老謀深算的心理計倆下,卑微得連自己都厭惡。

他們聊了半個小時,女孩起身走到吧台,「請問化妝室在哪?」

「左轉直直進去。」我給她一個禮貌的微笑。

「謝謝。」她唇上粉色的唇蜜不太均勻,我的心跳開始不規律,望著她的側身猜想或許稍早她曾經被邱上帆深深地吻過,用只有他們倆能交談的語言在舌齒間呢喃。

在座位的邱上帆打開手機,專注地對螢幕,右手熟練地按著鍵盤沒有停滯,而且持續了一段時間。當我看得入神,他突然轉頭過來,視線朝吧台這邊掃了一圈,有一張似笑非笑的神情,在溫柔的面孔裡被埋藏的像是輕蔑。他又收起視線,專注地繼續用大拇指按鍵盤,像是在打簡訊。

女孩走出化妝室時,邱上帆剛好重重地按下一個鍵盤,彷彿在對這封簡訊作道別的儀式,最後關上手機擺回桌上,用微笑迎接女孩回座,繼續他們的談話。

我找個藉口回到休息室,店裡的音樂隔了一扇門變得薄弱許多。我的心臟於是放膽狂奏,發瘋似的敲盪出驚惶失措的節拍,心慌意亂地打開手機。

有我的簡訊嗎?

邱上帆的簡訊是打給我的嗎?

等了兩分鐘,手機螢幕上仍舊沒有東西跳出來。從胃部冷不防爬上一股寂寞的酸意,毫不留情地灼傷我的喉嚨。我無助地敦在地上,搞不懂自己從頭到尾的徹底沉迷有什麼意義。臉龐滑落下的一滴眼淚並不代表什麼,我想。

背靠牆壁,我無助地讓自己坐在冷冷光滑的地磚上,覺得體內全身的疲憊源源不絕地被釋放,像砂包一塊接著一塊疊在我身上,使我動彈不得。

驀地,握在掌中的手機震了震。

是簡訊!

我顫抖地伸出大拇指,閱讀即將出現的文字。

『等不到簡訊的時候,是不是很難過?』

在角落的冰涼,渾身哆嗦也是必然。

顫抖,其實是懦弱的表達。

我抱著自己,無法從單純的抖動讓週遭的空氣暖和,手臂與指尖比較不出溫度高低,只感覺像冰一樣的觸覺介於兩者。

身體倚靠著微溫的角落,多希望自己能像冰淇淋,躺在甜筒中舒舒服服地睡個午覺,在別人的胃裡醒來時,已經不用擔心自己該何去何從了。

「Tiya,妳在裡面幹嘛?」

門霍然地被打開,同事的聲音和咿呀的門響同時出現。

是剛才和我在吧台聊天的Emily。Emily看見我坐在地上把整張臉埋進臂彎裡,嚇了一大跳:「妳怎麼了?不……不舒服嗎?」

「嗯,頭有點暈。」我抬起臉,發現藉口中的昏眩竟然是真實地存在。

「真的嗎?」Emily叩叩叩叩地走過來,蹲在我身旁,骨感纖細的手摸我的額頭,很是貼心:「有點一點點燙,不過好像沒有到發燒的程度……」

「嗯,應該是沒有發燒。」我懶洋洋地說:「我休息一下就好。」

「好,那妳不要坐地板,這邊有桌椅,妳趴一下。」

「嗯。」我拉著Emily的手站起來,到桌前趴下時,Emily拍拍我的肩膀走回店面繼續忙。我摸到手機,側伏在桌上,找到孫家崙的號碼按下去,下一秒馬上急急忙忙地終結,跳到簡訊輸入模式打封簡訊給孫家崙。

『在忙嗎?』

孫家崙沒有任何回應。

我甩甩頭,從半開的門邊往店內瞧,確定邱上帆和那個女孩已經離開時,才走出門繼續工作。直到十點半打烊十一點拉門離開時,看見他站在騎樓下一個人發呆。

「家崙?你怎麼在這?」

「打電話妳沒回,我剛好經過這附近,就繞過來等妳了。」孫家崙倚在機車坐墊上的身子挺立起來,傻憨憨地展個笑:「還好妳沒回新店,不然可就要追遠了。」

「你有打電話給我?」我趕緊從皮包中找出電話,三通未接來電。若即若離的數字,在陰暗的騎樓下悄然舉手發亮。我忍不住笑咧了嘴。「對不起,我沒看到。」

「要不要吃宵夜?」他從水桶包裡拿出一袋東西,遞到我面前:「我不知道妳喜歡吃哪種口味,所以各買了三個。」

我伸長脖子一看,是車輪餅。曾經邱上帆也拿過一袋車輪餅,跑到女宿面前把我找出來說這是給我的宵夜。稠呼呼的紅豆餡在我的口中上蹦下跳,他曾經說過他要用最燙口的熱力讓我的冰冷動容。

當太熟悉的橋段開始重播時,情緒的坍方就變得輕而易舉。

然而那些毀壞與塌陷,被我的矜持拉住尾巴。

我沒說話,低頭咬了一大口,車輪餅不曉得歷經了幾陣夜風的磨難,已經變得冷冷的,混合一觸即發的失落,變得澀澀酸酸,難以吞嚥。只有一種於事無補的深刻,烙印般地思念邱上帆,深刻到其他的動作全都停擺。

「怎麼了?」孫家崙凝視著我,神色卻充滿慌亂。

「沒什麼。」

我垂下眼,用最快的速度將那塊紅豆餅全部吃進肚子,連同萬般無奈一起塞回深處。我不知道這樣的壓抑和強硬吞噬還能奏效幾次,當然如果這時一個潰堤可以換來擁抱療傷,會有多點溫暖,可是這些都不夠真實。

因為太寂寞,所以一個不留神就會迷失。太危險,也太具殺傷力。我不要這樣對孫家崙,也不要這樣對自己。

「家崙,我想去吹風。」我抿抿唇:「我很任性,但我可以保證,這是最後一次。帶我去,可以嗎?」

「好。」這是我第一次見識到孫家崙的果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