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最後一天的夜晚，我潛伏在大姐房裡，房間沒有窗戶本是一件會令我焦慮難眠的事情，但還好有大姐陪伴當我的窗口。背靠在牆上，我開始無所適從，明天是上工的第一天，還是會和嘉涵碰到面，何況我和她第一個星期的班全都排在一起，要怎麼避也避不開。

剛才的電話讓倔強與憤怒飛快被溶解在血液裡，一分一寸感染蔓延，我清楚知道自己的情緒裡多半是被揭穿的羞忿，吵架就是這麼一回事，以為頭腦清醒就事論事，最後還是出言不遜扔出了一堆利刃，將自己和對方都劃得傷痕累累。等回頭看，事情已經不受控制了。

大姐洗完澡走進房間，笑嘻嘻地湊過身搭搭我的肩膀：「幹嘛，還在生嘉涵的氣？妳們從高中到現在又不是沒吵過架，氣消了不就又好了嗎？」

「哎喲沒啦！」我吁出一口氣，沉沉地，反面交握手指頭伸個懶腰。

「那幹嘛還悶成這樣？臭著一張臉醜死了。」姐打開化妝水，傾傾瓶子沾濕棉塊，往臉上一陣狼吻狂拍。

我看著大姐，怔怔地朝她婀娜的身材發愣。

姐擦完保養品，瞪著黑溜溜的大眼平直地和我對視：「發什麼呆？」

「哪有…？」我收起目光反駁。

「妳呀，幹嘛不承認自己喜歡家崙？」大姐坐到我身旁，平靜地說，她的慧黠總是不經意拂掠我的耳畔，俐落謙虛。

「噓！小聲點啦！要是被家崙聽到怎麼辦！」

「呵呵呵，被我猜中了。」大姐微笑，伸手摟住我的肩膀，我像個小孩子倒頭依在她身上，大姐溫柔成熟的聲音在震動中輕搔我的聽覺：「瞧妳緊張成這樣，喜歡就喜歡，幹嘛小氣鬼什麼都不說？」

「只是好感啦！」我挺立上半身隨即反駁。

「又要說那套，喜歡跟愛是不一樣的嗎？妳啊，在談戀愛老是裝成熟，介紹家崙給妳還真是對了！現在看起來像個正常女人了。」

「我哪有？」

「嘿。」大姐說：「妳有沒有想過，搞不好妳對邱上帆不是真心？」

我沒好氣地鎖緊眉頭，「最好對他不是真心，妳以為我愛啊？」

「我認真問妳，妳就給我好好想！」

「姐，妳的意思是叫我拿他跟家崙比較啊？這怎麼比？」

「不是比較啦！」

「那不然是什麼？」我不解。

「我記得妳剛認識邱上帆的時候，對他好像是嗤之以鼻。說哪有這種男生，自信成這樣，還說接受了他的挑戰，可是妳嘴裡滿滿的都是不屑。」

「喔，反正都賭輸了。」我說得惆悵。

我和邱上帆沒談什麼戀愛，說穿了不過是一場賭局，到頭來賭客愛上了莊家，輸了還巴著莊家不放，真可悲，可悲到我都覺得丟臉。

「妳和邱上帆很像。」大姐挑挑柳葉細眉，和她的聲音個性一樣，柔軟得彷彿會隨風搖曳似的。

「我也想像他一樣都能那麼灑脫。」我低頭嘟噥。反正就是不爭氣，愛玩搞得一團糟，連他家的鑰匙都還圈在包包裡捨不得扔，念舊地渴望有一天能再次扭開那扇動輒鏗鏘亂響的紅鐵門。

「妳們都像刺蝟，明明知道對方和自己相似、都想擁抱對方，但都怕對方隨時會展出自己的刺傷害自己，沒有對感情的相信，所以刺收不起來。慢慢走近，只敢比誰的刺夠硬夠堅韌，但是妳輸了。」

我撇開頭沒看大姐的眼睛，手一下握拳一下展開，搓搓掌心亂揉一氣，又把手指頭全部包藏，尖尖的指甲陷進肉裡，又痛得鬆手留情。

曾經在激情相擁時，邱上帆的肩膀被這樣我的指甲扳掐出暗紅色的傷印，這就是刺蝟的擁抱嗎？現在他還會記得自己如此痛過嗎？

「妳碰到扮豬想吃老虎的蘇靖堯，然後留著刺和他擁抱，最後蘇靖堯的刺被妳逼出來。很快妳碰見家崙，妳發現家崙把自己的刺削得乾乾淨淨，才知道渾身是刺的人，才是最笨的。」

「姐，妳在罵我！」我不甘願地頂嘴。

「傻芸心，姐幹嘛罵妳？」大姐說：「妳怎麼愛邱上帆、怎麼沉迷怎麼眷戀，都只是為了這段愛情而不是為了這個人。」

「姐妳不要這樣說好不好？」我心裡覺得好難過，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催得我直掉眼淚鼻子發酸：「我自己知道我和邱上帆是怎麼回事。」

「那承不承認自己喜歡家崙？」大姐的視線認真地刺穿我的眼眸，用手肘頂頂我，擠眉弄眼。

「我讓他受傷了，沒資格說喜歡他。」我沮喪地說。

「沒事的。」大姐的右手掐著左手中指那枚銀色的訂婚戒指，在她細嫩的手指上滑溜地拉出套進，齒縫中關不住一股狠勁：「愛情本來就會讓人變得很自私。」

「姐，妳喜歡過幾個人？」我好奇地問。

「嗯，沒算過。」

「那愛過幾個人？」

「哇，妳還真是明算帳！」

「我覺得喜歡和愛不一樣嘛。」

「管那麼多！喜歡能談戀愛，愛也能談戀愛，分得這麼清楚幹嘛？」

我沒有說話。

「來打賭一件事。」

「賭什麼？」還嫌輸得不夠慘嗎？

大姐神秘地眨眨眼：「妳。只有愛過邱上帆，卻沒喜歡過他。」

我的心臟「砰」地狠狠盪了好大一下，差點就摔出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