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杜仁傑,我才注意到夏天的悶熱在我周圍糾纏不清,把脖子舔得黏瘩瘩,於是進浴室洗了個冷水澡。洗冷水澡是件刺激的事,用自己燙熱的身體和冰涼直快的水流打一仗,不為勝負只為了將身上多餘的累贅迅速解脫。
晚上十一點,沒有任何未接來電,表示再過蘇靖堯兩個小時就等於整整兩天沒和我連絡。
蘇靖堯和我連絡的時間不怎麼固定,待台北的時間也不規律,甚至沒有所謂的行事曆可言,研究生到了最後一年除了寫論文之外,總是充滿機動。特別是最近,他只丟個簡訊告訴我這週末要待在台中,不曉得在裝什麼忙,有時候接到他的電話都已是凌晨兩三點。
拿起手機,解開按鍵鎖就撥出蘇靖堯的電話,趁著等待接聽的時間裝上耳機,在鈴聲終結時被瞬間的空白搔弄耳朵,牽動到寂寞,拉出想念的絲絮。或許,我真的是愛情中的寄生蟲,在片利共生的兩人世界中靠著排譴空虛過活。
蘇靖堯的手機給我吃了閉門羹,沒接。
我皺個眉,把手機扔進被窩,機身翻了幾個筋斗滾進枕頭與棉被的縫隙裡。躺在巧拼地板上,滾了兩圈,內心莫名的焦慮像螞蟻爬上來弄得我的小腿無中生有地發癢,坐起身來隨即湧上打給邱上帆的衝動,我於是將手機調成靜音放到地板上,關燈躺床。
玻璃窗外的彎月有薄薄的光,不曉得是窗戶太小還是玻璃太厚,從這端望過去好像是幾億年前殘存的化石,只刷了一層形式化的表皮色。
現在的邱上帆在作什麼?
他的臂彎是不是枕著另一個女孩子的頭入睡?那個女孩是溫柔地依偎著他,還是像我一樣,會背向他暗自享受被渴望被擁抱的虛榮?
我的獨特在愛上他後,就被剝奪得一乾二淨,只剩徹底的貧窮。
胡思亂想,睡不著。
掀開涼被又起身,這張床低低矮矮的,讓我一坐起來彎著膝蓋就能碰到地面。黑暗中有灰茫茫的輪廓,手一伸很輕易就碰到放在地上的手機,我快速地按起鍵盤,不知不覺地找著在連絡人名冊中熟悉的位置,在深夜中發出白色亮光。
當我毫不猶豫地準備用大拇指按下撥打時,手機的震動讓我著實嚇了一跳,「啪搭」掉到地板上,那首最近下載的新鈴聲滴滴答答唱起單音旋律,有類似最初認識蘇靖堯時的雷同溫柔。
我拾起手機接聽,「喂?」
「妳睡了嗎?」
「好幾天沒聽到你的聲音,睡不著。」
「有沒有想我?」
「有啊。」我躺上床,抓起床下的鬧鐘,一點三十五,肝已經爆掉一大半的時段:「你怎麼最近都這麼晚才打來?」
「我最近很忙。」蘇靖堯道歉只有兩種情形,一種是很公式化的人際包裝,另一種則是對我惱羞成怒的表達,真正感到愧疚時,他讓步的最大極限就是藉口忙碌。
「忙到忍心和我好幾天不講電話?」我說:「簡訊都不傳。」
「我是真的很忙。」他說得有些心力交瘁。
突然我聽見咻咻的風聲,飛掠話筒傳到我這裡。
他在外面。
「這麼晚你還沒回到家?」我說,「你在忙什麼?」
「嗯,剛從研究室離開。」蘇靖堯捺住情緒:「妳好像不太開心?」
「很想你,可是等不到你的電話。」我嘆口氣:「靖堯,現在很晚了,你以後能早一點打來嗎?」
「我盡量。」
「我能不能下去台中找你?」
找蘇靖堯的理由很簡單,生理上的需索、外加一點點的心靈填充。蘇靖堯的陪伴修補不了我內心深處的破洞,但解個癮對生活空虛的人是最直接簡單的解決方式。
「等過完這個禮拜好嗎?」他說:「下禮拜我應該會去台北一趟。」
「我想去你那邊。」我不想在台北繼續接受觸景傷情的煎熬。我不想在打工與休閒的空檔中,一逮到裂縫就往過去的回憶裡鑽,更不想再不爭氣地開啟那扇不再屬於自己的家門,想像各種沒有結果的可能。
「我會挪出時間。早點睡,好嗎?」
「晚安。」
「晚安。」蘇靖堯的這聲晚安,說得心力交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