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情沙發》 –08–

蘇靖堯滔滔不絕地介紹自己,他今年26歲,在台中讀研究所,假日隨著指導教授上台北工作,北、中部兩頭跑……這些資訊是很充分,對我而言卻非必要。我想知道的關鍵資訊只有一項──

「你有女朋友嗎?」

「很多研究生的女朋友都葬送在大四分手潮上,要不然就是當兵的時候莫名其妙,飛掉了。想準時畢業、當好助教、然後再處理好教授的事情,沒什麼時間跟空間另結新歡。」他稍稍皺眉,扁著嘴挑挑眉毛,「直到遇見妳。」

直到遇見我?

我聽了只是低頭,忍住笑。

所幸他也只是遇見我,而非深入認識了解。

「喔?這麼巧?」

「不只是巧合,而是跟妳有關。」

「我該說很榮幸嗎?還有,你可以別一直看著我了嗎…?」

「我沒辦法不看著妳呀。」蘇靖堯一笑,湊近我:「妳從剛才就一直摸著妳的耳環,這是妳的習慣嗎?」

「啊?!」我一愣,發現自己的手確實無意識地擱淺在那對耳環上。

去年上帆將這對耳環送我時,我們正在剛進駐不久的新居、背偎在他暖暖的胸膛感受幸福擁抱,天邊斜照的金光在白窗簾的篩漏後,那光一個不小心踩到生日蛋糕上的金屬裝飾,於是在牆壁上描出巨大的Happy Birthday草寫,邱上帆的臉我卻始終看不清楚。

原來,我一直都背向著邱上帆掛著情緒的眼神,在他視線可及的地方,我總是用眼角的餘光隨意掃一掃,等他看不見我注視他時,才曉得用眼神灌注對他的愛。

「這對耳環很漂亮,戴在妳耳朵上更漂亮。」果然,年紀長的男人嘴裡總能嚼著甜言蜜語,眉梢卻不見羞澀的痕跡,有時他一個眼神交會傳達的訊息在我眼前亮個相,閃了閃就消失不見,讓我倍感害怕。「是誰送的?」

很顯然,蘇靖堯在試探我,他希望我當個和盤托出過去種種昨日死的乖乖女。我吞了吞口水,不想對他交代繁瑣的細節,那只會讓我和他的距離變得冗長不雅。

「是我用打工的薪水買的。」

「喔?」他搭腔,無框鏡片下又閃過一抹神秘的疑慮,令我坐立難安。「看妳這麼寶貝它,我還以為是前男友送的。」

「你……你想太多了。」

他才剛認識我,怎麼會知道?是亂槍打鳥矇到的?但他的眼神那麼自信,看起來不太像隨口唬爛……我不自在地連眨好幾下眼,調整調整坐姿,赫然發現我的左手又在的耳墜邊游移不離。

打從邱上帆送給我那對耳環,我就養成這種壞習慣,有事沒事就摸著那長長的墜子又搓又摸,牽動到耳針帶來溫柔的觸覺。每天早晨,像一種無藥可救的制約不由自主戴上,連和他分開,我也沒意識到這習慣仍是根深蒂固。

『反正這絕對不是最後離別關頭。』

邱上帆的最後一句話彷彿在拉扯我的耳墜,在冷氣中搖晃得厲害。

「妳在想什麼?」

「喔,沒有。」我急忙放下撫摸耳墜的左手。

「妳的眉心皺得好緊。」蘇靖堯的手緩緩湊了過來,大拇指輕輕按住我眉心。「在擔心什麼?」

「真的沒事。」我搖頭並微笑。

一切早該結束了。

但事情似乎不是說結束就能完全切斷,這把我以為冷靜的利刃卻拉牽出數不盡的千絲萬縷,我越揮舞、那些絲線就更纏綑我,彷彿永遠沒有終結的海闊天空。

「不管這對耳環到底是誰送給妳的,我都希望,妳已經忘記他了。」蘇靖堯說。

「說過了,那是我用打工的薪水買的。」我再次強調。

原來,風姿綽約的假面,有時是種令人措手不及的累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