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我在嘉涵的房間打地鋪，窄小斗室滿溢翻騰而來的回憶。就像埃及人相信死屍的靈魂白天會到處探索世界，夜裡飛回驅體內休息，因而造木乃伊。不可避免，寂靜黑夜總能輕易召喚人心底的孤寥，隨著恐懼的本能攀升、然後崩潰。

分離後的今晚，我陷入長考──我究竟是從哪一步開始出錯，才會導致今日的一敗塗地？

搬去跟邱上帆同住的第一個月，並不認為自己在跟他「同居」。我灌輸自己一道想法：邱上帆不是我男友，是室友，只是我跟這位室友的關係比較特殊，可以牽手、擁抱、接吻。我保持著理性，享受這場遊戲帶來的甜蜜，若即若離得契合。一個月後，邱上帆沒有提醒我，貪戀他溫柔的我，也假裝忘了這場賭局，我們心照不宣地走下去，以為這就是所謂的愛情。

然而，同居後的半年，我卻發現其他女孩傳給邱上帆的簡訊，以及，他時不時的失聯。這才明白，這就是邱上帆一開始就計劃好的凌遲。我假裝不在乎，假裝沒有察覺自己在他心中開始不特別，內心卻有種恐懼根深蒂固並日復一日地滋長。

表面上我們依舊是成熟理智的一對。邱上帆繼續和其他女孩往來，我不甘示弱，也開始和其他男孩約會，但私底下，邱上帆，和我，正在考驗彼此的容忍耐性。四月初長達一週的春假，我整個星期外宿，也不主動傳簡訊打電話給上帆，但他卻沒有任何動靜。

等春假結束我回到家中，邱上帆則笑著輕啄我頸項，用難得一見的佔有慾口吻低語：「這幾天到哪去了？我每天都在想妳。」

「呵，是嗎？」我直勾勾地盯著他回以一笑，想窺視他深邃的眼眸但我看不清楚任何事物，只能被動地任他親吻，挑釁地回嘴：「看不出來你有這麼想我。」

「妳這麼迷人，我還擔心要是妳不回到我身邊怎麼辦呢。」

不著邊際的調情在我和上帆之間屢見不鮮，我不以為意。這種小別勝新婚的重逢甜蜜，其實只是我們刺探彼此後宣告本回合遊戲結束的暗語，儘管享受著邱上帆落在身上雨點般的親吻，我卻漫不經心地抿抿嘴唇。

像個陷入戀愛的女孩，遵守愛一個人為對方的飄忽感到焦慮不安，為對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魂牽夢縈，當發現對方逐漸對自己失去興趣，導向精神上的打擊。

這或許就是愛情。

賭局結束，上帆並沒有當面宣判我的失敗，或許他早已忘記我們曾有這個約定。

這場賭局是陷阱媚惑？還是我太脆弱？邱上帆的實驗成功了，簡單的遊戲規則卻節外萌生五味雜陳的旁枝末節，最慘的是我賠上自己的心，我深深愛了邱上帆。

這些這些，上帆都看得一清二楚。

可是，我從來沒有對他說出口，我深愛著他。

等旋轉的電風扇將流動空氣一股勁往我頰邊猛撲，才知道眼角有淚水的存在。我愛他、我愛他、我真的好愛他，我找到了自己的真心，然後失去愛情。最殘酷懲罰是精神上綿長無盡的懊悔。我後悔加入這場賭局、也後悔深深愛上他。

吸了吸鼻子，急促的聲響在小小安靜的房間內格外尖銳。

「芸心？」嘉涵似乎還沒睡。

「嗯……」我抹掉眼淚，幸好現在沒有哽咽，「我沒事。」

「嗯，早點休息。晚安。」

「晚安。」我翻了個身子，把嘉涵的涼被重新蓋好。

賭局結束，也許是一種解脫。然而，我卻眷戀起他住所沙發上的毛毯，有著邱上帆的氣息、在每個舒適的午後，為貪婪的我裹藏溫柔。於是我再度為自己任性的倔強悔恨。

我終究還是輸了這場賭局。

漫長痛苦的逃難路程，終於要隨著綿綿雨夜結束了。而明天的痛苦才正要開始，後天呢？後天又該如何是好？未來，我究竟該以什麼姿態面對這個世界，才能讓自己堅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