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程車駛到了七張,我指示司機駛向嘉涵住處的大樓,在巷口就看見遠遠的嘉涵著一身清涼的無袖連身洋裝、撐著一把大傘活力奔放地朝我這揮手,雖然她看不見我在車內的表情,我仍側頭對她綻開笑顏。
「司機,停在這裡就好。」我說完,從皮夾掏出整數的車資遞給司機,不甚安心地作最後交代:「麻煩等我搬完東西。」
「好的,謝謝。」
有些司機一載到乘客就開始對你大鳴大放、高談闊論政治醜聞,還有些熱情洋溢地從一上車就開始打聽你的身家背景。
然而,眼前這位司機屬於沉默寡言悶騷型,一路上沒對我說任何工作以外的搭訕語,不過當他聽見我被冷氣惹得抱腰乾嘔時,立刻貼心地將出風方向往下調整,這讓我倍感溫馨。再說,如果今天要真碰上一位聒噪到轟天雷動的司機,我也沒那種閒情逸致跟他一搭一唱。
打開車門,貼心的嘉涵早已高撐好大雨傘待命。
「妳還好嗎?」嘉涵意味深長,有些擔心地看著我。
「我很好,東西有點多倒是真的。」我轉身將後座堆積如山的物品一樣樣搬到公寓大門前的石階。
來來回回搬了幾次,和我如影隨形的嘉涵見我大包小包,不禁驚嘆,彷彿覺得這台計程車的後座是個聚寶盆,源源不絕地讓我的物質財產無中生有。
「還真的不少……不知道我房間放不放得下。」
「我已經儘量精簡了。對不起,明天我就會開始找房子,不會打擾妳太久……」我很抱歉地望著嘉涵。
「開玩笑的啦!妳想在這裡住多久就住多久,房租記得準時繳就是了!」嘉涵眨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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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涵住的房間約有十坪大,以租賃屋的品質算是不錯,唯一的缺點是離市區遠了點,不過近幾年交通的問題也讓捷運解決不少,因此新店一帶優渥的租屋條件廣受大學生歡迎。不過,原本寬裕的空間塞了我的行李,瞬間窒礙難行。
「我要看看妳到底帶了什麼東西?大包小包的!都快比我房間所有的東西多了!」一進房間,嘉涵立刻對我的行李進行嚴密安檢:「該不會是沾有邱上帆味道的睡衣、床單吧?」
「妳想太多了!喂,妳不要亂翻好不好,尊重一下我的隱私!」
嘉涵沒停手,逕自打開我暫時放在地上的大包小包,把那紙袋裡的高跟鞋一雙接著一雙拿出來,「這雙不錯,我星期三晚上要看電影,借我穿!」
「那雙很容易浸水,如果妳確定星期三不會下雨再穿比較好。」我也不客氣了,拿起被嘉涵棄屍在巧拼地上的餅乾盒,捏起一塊塞進嘴裡:「妳跟誰看電影啊?」
「還會有誰?」
「杜仁傑?你們還有聯絡?」我一愣。
杜仁傑和嘉涵同校,對嘉涵一片痴心。就讀最高學府的醫學系的他,腦筋好、說話也風趣幽默,一片光明的前途就更不用說了,這麼好的條件,其實根本沒有猶豫的空間,可偏偏他愛上的是有愛情潔癖的嘉涵,吃了無數的閉門羹。沒想到家涵竟然要和他看電影?這可新鮮。
「他們說要跟我們系抽學伴,所以就義務性履行約會。」嘉涵說得輕描淡寫,又從紙袋裡拿出另一雙鞋子,水藍尖頭鞋,「這雙呢?」
「不可以!」我咬牙切齒,「那雙我前兩個禮拜才買而已!」
「借穿一下會死喔?小氣。」嘉涵對我吐吐舌,挖寶似的繼續在下半身依舊鼓飽的紙袋東翻西找,嘖聲連連,「前兩個禮拜都打算搬家了還買新鞋子!」
「省掉從新店跑到公館的車資嘛,妳有沒有經濟頭腦啊?」我反脣相譏:「欸,妳既然答應跟他看電影了,是打算接受他了嗎?」
「還在考慮。」嘉涵爬過來從我懷中搜括一片餅乾咬:「算了,不穿這雙。來看看妳還帶了什麼東西……」
「妳是野貓啊?好像在翻垃圾桶!」就在此時,我瞥見嘉涵拿起美工刀進行那盒瓦楞小紙箱的拆封動作,臉色驟然大變,連忙阻止:「喂,不要拆那個箱子!」
「啊?」太遲了,等嘉涵接收到我氣急敗壞的制止命令時,她手中的美工刀鋒已經完成最後一個動作擦過透明膠帶,紙箱盒蓋被裡面滿滿的紀念品撐開,屬於上帆和我的混雜氣息像被打翻的酒,無法遏止地傾倒流出、擴散、填滿了嘉涵房間無辜的空虛。
我無法動彈,只是全身僵直地跪坐在地上。
為什麼我竟然將那些該死的東西安然無恙地走私到這裡?
我已經後悔搬出來了,拜託別再拿那些外在的事物繼續強調我的愚笨!為什麼我一直在作後悔的事情?更糟糕的是,現在這些感情見證就像紋在身上的刺青,連橫下心銷毀的方法都無從依循。
「芸心?妳……」嘉涵怔怔地望著我和上帆的合照,瞪大雙眼。
我只是沮喪萬分地撐托額頭。
好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