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考試作弊的人，我更討厭考試作弊還能拿高分的人。比起考試作弊還能拿高分的人，我更討厭考試作弊還能拿到獎學金的人。同理可證，對於褚克桓串通可菲假裝跟我巧遇這件事，我當然是深惡痛絕。然而比起這些，我最討厭的是──現在正坐在褚克桓面前與他共進午餐的我本人。

所謂被下蠱大概就是這麼回事，我上了座，看著褚克桓一邊流暢地對服務生點菜，一邊關切我的口味偏好，才意識到自己在十分鐘前就該拒絕他的邀約。我嘆口氣滑開手機，猶豫著是不是該向皓一報備一聲，卻被點完餐的褚克桓逮個正著。

「這麼乖，還跟妳男友報備？」

「這叫尊重。」被識破的我閃過些許不快，忍不住反唇相譏：「再說，報備了表示我覺得這場約會很單純，沒有什麼會讓他擔心的地方。」

「我同意。不過有時候，報備會引起不必要的猜疑。明明單純的事也被對方想得很複雜。再說，就算報備了讓另一半放心，他也不知道約會現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褚克桓說這話的時候，直直地盯著我看。

我不確定他是不是在暗示什麼，只覺得空氣中有種不明朗的氛圍，我於是飛快地讓它見光死，直截了當地告訴他：「我知道，不過我對自己的自制力有信心。」

「其實我說的是我自己。」褚克桓只是淡淡一笑：「子媛是個很單純的女生，她畢業後考上了公務員，職涯就穩定下來了。可是我不一樣，她沒辦法理解，為什麼我這種民營單位有不得不去的應酬、為什麼我需要networking？她不能理解，我去外面認識的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成為我跳槽加薪的機會，我當然只能告訴她，我每天都必須要加班。」

「你這是在自白？」我冷淡回應。當然，我很佩服褚克桓對工作上的野心，但誰曉得他在networking的同時是不是偷渡了自己蠢蠢欲動的私心？「那你好像搞錯對象了，這些話你應該對子媛說清楚，而不是一直瞞著她。你覺得這樣的關係健康嗎？」

「我覺得這樣很好。」褚克桓的眼神裡有一股冷酷：「我想讓她繼續活在那個單純的小世界裡。讓她繼續認為，她會跟我手牽手一直走下去，繼續認為有一天會跟我結婚。」

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難道他不打算跟高子媛結婚？這問題在我腦中盤旋，但我知道這問題不適合由我問。就算那問題不是炸彈的導火線，不會導致災難，也絕對不會發生什麼好事情。

「不說我了。」褚克桓似乎也了解我的盤算，見我沒踩進他挖的坑裡，又輕巧地轉移話題：「那妳會跟妳男友結婚嗎？」

終於來一道送分題了！我腦中作響不住的警鈴終於得以停止，自從上了這飯桌椅後，褚克桓每丟來一道問題、或者反駁我的想法，都會讓我提心吊膽左思右想，只怕我不小心說錯了，讓他有了空隙質疑我。這一次，我心情輕鬆了不少，回答時還附贈了一道這兩天以來最甜美的微笑給他：「遲早的事，我跟我男友很穩定。」

褚克桓，這樣的答案滿意了吧？我們現在好好吃完這頓飯，以後各自過各自的生活，互不相干。反正我們本來就是兩條平行線，不需要因為昨天的一點小失誤，從此糾纏不清。今天這頓午餐，我們也只是巧遇，然後一起吃了飯，不過如此。當然，這種話我只能用眼神告訴他，我能做的只有給些軟釘子，不著痕跡地逼退他。

「妳的答案…有點耐人尋味。」他笑得整個五官都變得更鮮明立體，完全沒有被我的答案逼退，反而更自信，彷彿內心篤定著什麼：「妳這句話根本一點想嫁給妳男朋友的意願都沒有。」

「什麼？」他切入重點的方式讓我完全措手不及。我怔了怔，只覺得像被甩完了一巴掌，卻連被打的原因都還不知道。

「妳只說『遲早』，表示妳覺得以各種條件來說，最後選擇結婚的對象會是他。妳只是接受這種結果，不是妳欣然迎向這個婚姻。」

「我才不是……」我想反駁，卻發現喉嚨乾澀無比，此時此刻我是不是該逃跑了？

我得承認，他的胡說八道中有一部分確實歪打正著了。儘管我和皓一交往穩定，我對於婚姻就是沒有任何憧憬。這份對婚姻的無感，並不是因為皓一哪裡做錯了，是我一向如此。歷來交往過的男友，沒有一個曾經讓我萌生踏入婚姻的念頭。

換句話說，如果對於一般人來說，「尋找結婚對象」是戀愛的終極目標，那麼，我戀愛的終極目標很可能只到達「尋找共同生活的伴侶」，在這方面，皓一絕對是個很值得考慮的對象，他不論在個性上、興趣上都與我很合拍。皓一很想在市區買房，我曾經陪他看了將近50棟房子，看著那些空間想像過將近50次，未來我們會如何生活在這裡，而我也確定我會想和這男人生活在一起，這難道還不夠？難道非得要用「欣然迎向婚姻」這麼嚴苛的標準檢視我的想法，才配跟自己喜歡的人生活在一起嗎？

「妳不需要緊張，不是每個人都欣然迎向婚姻的，至少我們就不是這種人。我們只是在接受社會的體制，做些別人認為我們該做的事。」

聽到他說『我們』的瞬間，我發誓我的身體有嘗試離開座位，卻發現自己力不從心。好，反駁無效、逃跑失敗，下一步是什麼？鬼壓床嗎？誰快來救我？！

「既然我說對了，以後我們可以繼續見面嗎？」褚克桓很專注地觀察我臉上表情的變化，更可怕的是他所說的每句話已經完全能左右我的情緒。

「志同道合，不一定要當朋友的……」我知道褚克桓已經完全看穿我的心思，所以反駁無效，眼下只能做些垂死的抵抗。我努力卯足全身最後一點力氣，彷彿花了一世紀的時間才站起身，轉身離開，我要努力結束這場飯局、試著不要被褚克桓視為同一種人……

但是褚克桓捉住了我的手，一股高壓電流竄過我全身，強制關閉我所有的理智防備。在我幾乎要窒息的當下，我隱約聽見他在耳畔說話：「不要害怕被別人透視妳的心。妳該怕的，是不懂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