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雨季結束時》 –41–

幸虧莫晨和天擎的住處離交大不遠,否則光是扶著天擎走一條清交小徑,就已經夠讓他們精疲力竭了。

進到房間後,筱文沒有吭聲,天擎淋了大雨,發燒得好厲害,她一言不發地幫著天擎擦身體、換衣服、墊冰枕、吃退燒藥,還不斷為他換毛巾。在寂靜的夜晚,莫晨愣在一旁沉思,不斷在道歉與沉默之間掙扎。筱文聽到的只有天擎發燒時斷斷續續說的囈語。

天擎說的夢囈,像是利刃一句一句割著筱文的耳朵,她試著說服自己平靜下來,不要去猜測、也不要嘗試去辨認那些含含糊糊的話語到底是在說什麼,然而,她還是清楚聽見「李瑩」,也聽見天擎呼喚自己。

兩個名字穿插在天擎的睡夢中,天擎究竟夢見了什麼?筱文仍是按捺不住,開始好奇地猜想。

時鐘指向兩點整,天擎的燒還沒退,筱文又為他換另一條毛巾。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妳會來。」站在筱文身後的莫晨,一方面為了先前天殺的拼圖事件感到自責,另一方面又對自己給筱文帶消息後所釀成的後果感到愧疚。

原本他認為,他要的不多,他剝奪的僅僅是那一小片的『愛』,但因為這失之毫里,讓筱文和天擎的變化差了千里之遠。

「沒什麼對不起。」筱文淡淡地回應,只覺得萬分疲憊。

「妳聽不懂也好、不想懂也罷,總之,我要為我的過失向妳道歉。」

「隨便你。」

「可是,天擎他……他究竟哪一點值得妳這樣無怨無悔?妳真的很傻妳知道嗎?」莫晨的話中透露著一絲嫉妒,結實的手臂伸出想撫摸筱文,才到半空中,便又擱淺、縮回,「妳知道,他一點也不積極、一點也不主動,而且……」

「我不要聽。」筱文別過頭去,深深吸氣,她討厭在別人面前流淚,尤其是在這個掃把星面前,即使真實的自己有多麼脆弱,也要假裝什麼都不在乎。

「想哭就哭吧!不要打腫臉充胖子了,妳就那麼害怕讓我看到妳的軟弱嗎?」莫晨先是握了握拳頭,接著再也抵擋不了自己的衝動,緊緊攬抱筱文:「難道我比不上天擎?妳試著放棄他好不好?筱文……」

「我不要你憐憫我。」筱文倔強地想掙脫莫晨的懷抱,無奈卻怎麼推動也是徒勞無功,只得把視線放回昏睡中的天擎身上。

「妳不要再這樣了!他不值得!」莫晨把筱文的頭轉回來,第一次這麼粗魯對待筱文,「我沒有憐憫妳,我、我是真心的!妳不要再管他了好不好?筱文,我喜歡妳,不要再理那個混帳了!」

筱文沒有反抗、沒有掙脫,她只是緩悠悠地回答:「我今天來,是因為我關心天擎,其他的事情,我們改天再講好不好?」

「好……」莫晨不捨地放開筱文,但還是忍不住啟齒告誡她:「我還是要說,有時候,遠方的千言萬語,比不上身邊遞來的一杯熱開水。妳懂我的意思嗎?」

「那,學長你還是去找你身邊的熱開水吧。」筱文平淡地下了結論,便背向莫晨,緊握天擎冰冷的手,暗示自己不想再說話。

莫晨深深地望了筱文的背影一眼,心中彷彿踟躕許久,才開口道:「雨停了,我出去走走。天擎就麻煩妳了。」

筱文沒有作任何回應,僅是被動地聽著門打開又關上的響聲。

雨停了?她起身拉開床頭的窗簾一瞧,東方尚未發白,依舊黑著。

天擎這時醒了,微微挪動自己的身體,迷迷糊糊地看著筱文,「謝謝……」

「你醒了?」筱文臉上沒有任何情緒反應,口氣也是平平淡淡地:「現在感覺怎樣?」

「頭很痛很暈。」天擎把臉撇開,因發現自己的狼狽而不想讓筱文盯著看。

「那,你還願意聽我說話嗎?」

「嗯。」

「你知道,一個人逼近死亡時,最害怕的是什麼嗎?」

天擎沒有說話,眼睛卻睜得圓杏。

「當我覺得全身的機能已經快要全部停擺時,我突然看見你,我害怕的不是自己逐漸冰冷的溫度,而是我想起學長、我害怕那種近乎窒息的孤獨。我知道自己快要遠離這裡,我想到自己的牽掛……」筱文對天擎露出哀傷的微笑,又說:「因為我曾經體驗過那種孤獨,所以我希望學長不要和我一樣,不要這樣折磨自己。」

她的聲音在斗室中飄蕩,有些空零、忽遠忽近,讓原本就高燒不退的天擎又困惑又迷惘,他軟趴趴的手臂想握住筱文,卻始終力不從心,筱文的眼神雖然注視著他,卻帶著些許惆悵、些許哀怨、些許的天真,還混雜著……淡淡的滄桑。

「筱文……」天擎才想說話,但虛弱的身體強迫他閉上眼睛,再度跌入昏睡。

「我知道,之前學長所帶給我的訊息,曾經明白拒絕過我。我原本也認為自己早已脫離愛情的漩渦,但是……我發現,無論我怎麼騙自己,我都還是清楚知道,我喜歡你。」她放下女孩的矜持,或許現在補這牢,已經圈不住亡羊,但至少讓亡羊知道她依然有這份心,那就夠了。

睡夢中,天擎似乎聽見筱文的話語,如銅鈴響盪在他腦中,卻擋不住濃厚的睏意。

天邊漸漸迸出一絲曙光,筱文揹上背包,發現莫晨在門邊等候多時。

「我送妳上車吧。」

筱文點點頭,臨走前,又瞥了天擎一眼:「幫我照顧好他。」

「沒問題。」劉莫晨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