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點，莫晨沒睡。柔軟舒服的單人床卻令他輾轉難眠，看著天花板，他不知道自己在發什麼神經。他想將筱文擁在懷中呵護，溫柔的程度絕對不亞於天擎，但筱文的眼神始終只飄向天擎，他知道，自己沒有辦法讓筱文喜歡他。

如果，當時是他先去圖書館，那，筱文還會喜歡身為配角的天擎嗎？

如果，送筱文回去的那天，他能夠更明確表達他的感情……

如果，他當時作得更絕一點……

混帳！

莫晨當下即刻否定這個該死的念頭，信手把正在充電的手機拔除插頭，開機撥號。

「喂？」筱文的聲音依舊茵柔，「小劉學長？」

「嗯，睡了沒啊？」他盡己所能保持冷靜的語調。

「哪那麼早？二類生是活在人間煉獄中的。」筱文解嘲，讓他會心一笑。「學長怎麼有空打來啊？你和天擎學長都還好嗎？」

「我過得不錯，不過天擎……」莫晨刻意停頓，想測試筱文會有什麼反應。

「不過怎樣？」筱文是有些焦急，不過相較於以前的癡迷，或許是近日繁重的課業，將她對愛情的心思消減幾分了吧？

「他一直很忙。」莫晨簡明扼要。

「他……他現在跟李瑩學姊在新竹，想必是如魚得水吧？」聲音聽起來有些許怨懟，莫晨還隱約聽見柔柔的嘆息。

「妳知道了？」是誰放消息給她？難道筱文也開始會放眼線了？

「這不難猜吧？學長給了我那樣的訊息，我是說拼圖啦，我想……他大概認為我比不上學姐吧？人總是會日久生情的啊……」好像在自言自語，過一會，筱文又笑了笑：「你別想太多，我已經調適很好了。」

「筱文，那份拼圖……其實……」莫晨欲言又止，聽見筱文讓他心酸的強顏歡笑，只讓他覺得自己是千古罪人，而筱文正是那個心胸寬大、對他不計前嫌的受害者。

「莫晨，你還有沒有手機的備用電池？」門砰一聲地打開，天擎不敲門就進他房間的舉動，教他心臟頓時漏跳一拍，手機也應聲落在棉被上。

「咦？你在跟誰說話啊？」

「沒有──」也許是作賊心虛，嚇得莫晨語無倫次，也忘了拿回手機，眼巴巴地看著天擎狐疑地拾起他的手機看螢幕。

「如果不是重要的人，電池就先借我用一下吧！」天擎一看，蹙眉，「你在跟筱文說話？」

是筱文！正好，他有話要問她。

「喂？」天擎有些著急地朝話筒呼喚，希望筱文還在線上。

「……」電話那端的筱文屏著氣，沒作聲。

「筱文，妳還在嗎？」

只聽見對方傳來收線的聲音，一聲不吭。

天擎心裡才剛吹滿的氣球，在轉瞬間爆裂，連殘骸也不見。

筱文掛他電話？為什麼掛掉？是因為聽到他的聲音？

他心裡非常清楚，筱文對他一向必恭必敬，會聽見他的聲音就掛上電話，一定有問題。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要掛電話？

他不明白，筱文究竟在躲什麼？如果她不接受他的心意，大可直接傳訊拒絕他，為什麼要採這種鴕鳥式的逃避方法？

那晚，天擎又打了筱文的手機，可惜一直處於關機狀態。

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他和筱文的愛情，也斷了訊。

＊

新竹又是下雨天，地面上的水窪東一處西一處，來來往往的學生踩得地上的波光小鏡面「啵啵啵啵」叫，細心的李瑩總是不忘隨身帶把摺疊傘。她走出電機資訊學院，橙色的雨傘「砰」一聲俐落地撐開，她憶起高中時代放學在走廊外等待天擎一起去搭車的光景，然而，留戀是一回事，她深知自己和天擎不能再這樣下去。

上大學後的這幾個月中，面容原本就清秀的李瑩經過巧手裝扮，加以身處男女比率懸殊的電機學院，李瑩很快就成了眾學長和男同學眼中的尤物，另外忙碌的生活和逐漸擴展的人際關係，很快地扭轉她許多想法，使她逐漸淡忘自己聯考前對天擎所立下的誓言。

那樣純真的友誼繼續下去，或許能夠保留屬於它的原味。

聰明的李瑩選擇長久的友誼，她看著先前的天擎對筱文的愛戀，和對兩人之間模糊朦朧的曖昧展現出旁人偽裝不出的焦慮時，李瑩了解自己的定位花落何處。然而令她頭痛的是天擎的舉棋不定和對她日久生情的迷戀，讓好不容易決定要跳出的她又被天擎扯進這麻煩圈裡。

「李瑩！」天擎的聲音打斷李瑩的思緒。

「嗯？」李瑩從容轉身，看著淋了些雨的天擎，噗嗤一笑：「又沒帶傘啦？」

「太好了，還好妳有帶傘。」天擎趕緊跑到李瑩的小傘下，有些匆忙地笑了笑：「剛剛上普物沒看到妳，我還以為妳沒來，還以為今天要淋雨衝回宿舍了。」

「開玩笑，我哪次翹過課啦？」李瑩慧黠地回敬：「你到底在慶幸我有出現還是我有帶傘啊？」

「是是是，書卷獎新秀，敝人在下小生我真是望塵莫及啊！」

「少來了，要不要一起吃晚飯？」

「OK。」

才進附近的麵食店坐下，天擎卻只是看著外面的雨滴，一臉漫不經心、呆若木雞。讓李瑩忍不住把手伸進他的視線內揮了揮，打破天擎的半冥想狀態：「喂，你還好嗎？振作振作！」

「沒什麼……」

這還「沒什麼」？那要是「有什麼」，靈魂八成都出竅了！怎麼才過了一天，天擎已經變成只會恍啊惚啊的幽靈？病厭厭地一點朝氣都沒有，看來明天的計概課碰到劉莫晨，要找他問一問了。

「沒有嗎？……」李瑩又望了他一會，天擎竟然出神得連李瑩注視著他都沒察覺。「嘿，何天擎，你又在想范筱文了，對不對啊？」李瑩笑咪咪地，沒有惡意，純粹是以朋友的身份調侃天擎，但這聽在天擎耳中，只覺得格外刺耳，「你們的愛恨情仇到底什麼時候要作了斷啊？」

「沒有啦，妳幹嘛老愛提她？」天擎無力地否認，情緒依然不穩。

「何必嘴硬呢？又以為我居心不良啦？」李瑩的確沒胡謅，在她努力跑給天擎追的這個月中，她逐漸接受天擎活在補償心理下對她的百般疼愛，她很珍惜，但也絕不留戀。

「我又沒嘴硬。」

「別否認啦，你只有在想范筱文的時候，才會擺這張臉。」

「有……有嗎？」李瑩這古靈精怪的女孩，眼睛和腦袋到底是什麼材質作成的？還是她打算不唸電機，要跳到外校去攻讀心理啦？怎麼從以前到現在，每次李瑩猜心，總能百發百中？

「沒錯。」李瑩擺出一副專業架式，滔滔不絕地說：「你會皺眉頭、會心不在焉、跟別人講話會煩躁、大拇指還會拼命摩擦食指側面，因為你很擔心、很緊張。而且，你愛她。」

為什麼？為什麼她老愛在他面前提到筱文？而且，現在提到她，李瑩看起來竟一點也不在乎了？

「瑩，我喜歡妳。」恐怖的思維襲上他心中滿佈的旁騖，他對筱文的思念，在李瑩蘊含笑意的清靈眼眸中展露無遺，他奮力撇開這些思念，想藉著擁抱李瑩的動作來掩蓋些什麼。

「可是你不愛我。你愛的是她，范筱文。」被抱在天擎懷中的李瑩抬頭凝視天擎，犀利的眼神再度一語道破他，伴隨她的些許落寞：「而我……我也喜歡你，可是……對不起，我愛的人，剛好也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