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過了，高二自然組學生正式進入水深火熱的階段。相較於高一那種考前閉關一個週末，還可以抱到佛腳的讀書方法，高二每個學生無不紮紮實實地抱著傳說中的灰皮書，用功地算起物理。每個看起來，總是一副蓬頭垢面、不修邊幅的樣子。連筱文這種被譽為天才型的學生，每天也都是帶著熊貓眼來學校。

天擎一直在等。

毫不知情的他，三不五時就把手機拿來看一下，深怕會遺漏筱文的任何一個訊息。

他害怕，因為自己無法事必躬親，讓筱文生氣，然而他卻沒有打給筱文詢問的勇氣。他日復一日地盼著筱文的電話，直到他提著行李拿著車票來到火車站月臺。

「天擎，你還在發什麼呆？車子來了啦！趕快幫我提，好重喔……」李瑩的聲音倏然冒出，急急忙忙提著大包小包往車廂入口移動。

「好……」他呆愣地提起行李上車，隨著正東張西望尋覓座位的李瑩，自責、思念、遺憾、悔恨，各式各樣的情緒一股腦湧上來。

他自責自己視李瑩三年來對他的無怨無悔為毫不起眼的草芥。

他思念筱文純真卻帶有哀傷氣息的笑容。

他遺憾，如果當初他沒有認識筱文，那他現在或許就能毫無顧忌和李瑩交往。

想到這，他悔恨，悔恨自己的雞婆多事。更悔恨自己的優柔寡斷。

「啊！找到了，在這兒！」李瑩喜出望外的聲音，掉回螓首衝著他笑：「你發什麼呆？想范筱文也得有個限度吧？這樣雖然是身為朋友的我，還是會生氣的喔！」

砰。

他的心撞上鶴立雞群於空中的鐘塔。

噹……噹……噹……噹……

為什麼李瑩突然提到筱文？

「妳……妳不生筱文的氣？」他狐疑地入座。

「憲法又沒規定我不能在我喜歡的人面前提到自己情敵的名字。」李瑩爽朗地笑，落落大方明確無誤地擺在臉上，「難道你怕我把她吃了？」

「喔……」

李瑩拿出CD隨身聽，車子一發動就戴上耳機。

「喂，李瑩。」

「嗯？」隔著耳機，李瑩還是能透過天擎手肘的推撞感受到天擎的呼喚。

「如果，有一天，我發現……我好像喜歡上妳了，妳……妳會……會怎樣？」他有些心虛，話語也很飄忽，講得越來越小聲。「我是說假設啦！」

「啊？什麼？」搖滾樂的音量掩蓋天擎的聲音，李瑩大聲地問，最後索性直接拔掉左邊的耳機。

「我是說……」他又開始吞吞吐吐，「如果，有一天，我發現我好像喜歡上妳……而且可能不是那麼喜歡筱…范筱文，那，妳……妳會跟我在一起嗎？」

李瑩原本隨著節拍搖晃的頭部嗄然擱淺在半空中，沒正視天擎。

「你確定？」李瑩慧黠一笑，意趣豐饒地看著他。

「或……或許……或許是……」真是既該死又失敗的表達能力，他到底什麼時候才可以臉不紅氣不喘，至少舌頭不會打結地跟女生告白？

「如果，你可以不要再用這種模稜兩可的口氣跟我說話，那……」她轉了轉清靈的眼珠子，「我很樂意讓你追求。你要百分之百確定喲！」

天擎的眼茫然地眨了兩下，「我不懂，妳如果樂意，為什麼我們不能馬上開始？」

坐在內側的李瑩視線突然轉向窗外，凝望青綠的山景，心中竟異常寧靜。

「因為，我已經受過太多次、太多次的傷害。我好不容易才從對你的迷戀中走出來，好不容易才可以坦然面對你，像我們剛認識那樣跟你說著話……」李瑩頓了頓，轉頭面向他：「你知道嗎？以前的我要跟你說話，都要鼓起很大的勇氣，拉住你的手，我都好怕被你甩開。因為，你從來沒讓我知道，你對我究竟是什麼感覺。」

天擎想說話，喉嚨卻乾澀無比，發不出隻字片語。

「有一天，我記得是雨天的下午，你跑來找我，你告訴我你不想失去我，你知道嗎？那時候我真的好高興，認為三年的付出終於有了收穫……可是我錯了……你忘不掉她。」

「李瑩……」

「你始終叫我『李瑩』，而你卻老喊她『筱文』。這不是單名的問題，而是一種感覺。這是直覺，在稱呼對方的時候，從用字、口氣，可以看出你對對方的態度到底是如何，騙不了別人。」

是這樣嗎？天擎困惑。

如果是這樣，筱文喊他「學長」時，又是什麼樣的感覺和態度？

他盡力回想一切的一切，就筱文的說法，他在她心中佔了不少的份量，可是他不知道，這樣的份量，究竟是友誼的喜歡？還是愛情的喜歡？

「等你想清楚再跟我說也不遲。」李瑩微笑，「我雖然不想白白葬送一個男朋友，不過，更不想葬送三年的友誼，當然，我不會再作傷害自己的事情。」

＊

各大專院校在盛夏的煙火消逝後開學。

天擎和李瑩不但同系，還恰好同班。

莫晨則是資工系，與李瑩和天擎同屬電機資訊學院。

天擎開始追求李瑩，接著班上鬨鬧的話語流傳在通試課、系板、雲嘉會……不過，面容姣好清秀的李瑩除了天擎外，還有不少學長爭相角逐，久而久之，生活圈子也不再成天和天擎膩在一起。

莫晨和天擎沒有住宿，而是在學校附近合租一間套房住，兩房一廳，為兩人提供了寬敞的生活空間。

「對了，你跟筱文說過你在追李瑩嗎？」十月初的一個涼爽夜晚，莫晨好奇地發問。

原本正盯著電視看球賽看得熱血的天擎，神情遂轉漠然：「她沒有再連絡我，我看大概也沒必要讓她知道吧？」語畢，他灌了口海尼根。

「你確定你百分之百喜歡李瑩？」

有那麼一瞬間，天擎是遲疑的，不過上大學後，他漸漸學會騙別人、也騙自己：「難道我就能百分之百確定我喜歡筱文？」

莫晨沒有答話，於是天擎繼續說下去：

「該作的我都作了，該表達的我都表達了，她沒有回我簡訊的打算，我到現在每次開機還是抱著期望，可是我什麼也沒等到，你認為我還有必要死纏著她？」

「你難道不會想，筱文是不是仍然在等你？也許，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也許…也許她等的是你親口的承諾，你肯對李瑩說，難道就不敢對筱文說嗎？」

「筱文筱文筱文，你那麼關心她，乾脆你去跟她談戀愛算了！」情緒下的產物，才說出口天擎就後悔了。好吧，他承認，他說得有點過火了。

「你確定？」莫晨挑挑眉毛，笑了笑，凝視天擎：「你捨得讓我喜歡她？」

被莫晨盯得怕極了，天擎不寒而慄。莫晨越來越怪了，對了，他跟那個孫若悔後來怎麼了？好像不了了之了不是？可是對筱文的事，他好像每次都比自己還急。

「你、你想怎樣？」此外，天擎也搞不懂，搞不懂為什麼他又眷戀上早已遠去的平行線？他為什麼還要在乎筱文被誰追？莫晨比他積極，說不定他們真的能擦出什麼火花……

不對，什麼都不對，筱文才不會喜歡這個運動狂。

天擎再度打量莫晨，對莫晨先前的問話全拋到九霄雲外。

「你果然不願意。」莫晨有點惆悵，恨自己的心軟。

「或許，我只是覺得我欠李瑩太多。」天擎雖將目光重新放在電視螢幕上，眼神卻始終沒有焦點巨集。他好茫然，什麼都亂七八糟，像條失去帆的孤船，任著海浪，漂流在漫無邊際的汪洋中，沒有方向可言。

莫晨咬咬牙，手習慣性地握拳。

他的心情同樣紊亂，繼續在友誼與愛情之間……

擺，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