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雨季結束時》 –36–

又是輕快的「綠光」,打斷了正在為數學題目苦思的克霖。不過不是來電,是簡訊。

真是怪了,打他換門號以後,知道號碼的就那幾個,那幾個人應該都不會傳簡訊才是啊!

簡訊中斗大的方塊字一句接著一句映入眼簾,他先是皺眉,隨即看到最下方的來電顯示──筱文?!

他又重新閱讀一次簡訊,好確定沒有漏看任何一個字……她到底在搞什麼?

回撥鍵一按,銬,她關機了。擺明就是不讓別人打擾。

等一下。克霖把簡訊看了第三次,還喃喃地念著簡訊上的字串,想了又想,陡然臉色大變。

「媽的,那個笨蛋是不是想作傻事?」

還把電話關掉,不讓人阻止她?

對了,記得上禮拜學藝股長有發通訊錄,先找到她家電話再說。克霖心急如焚,粗暴地翻找書包、書架、每一個抽屜、每一本課本……沒有、沒有、什麼都沒有……

他急了!抓了機車鑰匙和安全帽就朝門口衝出去。

老天保佑她不要出事。他還有好多話沒有跟她說,她還沒有資格出事!

『我家很好找!你看喔,從這條補習街走進去,看到一家鋼琴班,就走進那個轉角,硃砂色的大鐵門就是我家了。』

他腦中驀然浮現這句話。

補習街是嗎?好。

他轉了方向,原本狂飆的速度減緩不少,開始張望四周,媽的,都十一點半了,根本沒一個招牌是亮的,怎麼找啊?

咦?學鋼琴的──

他找到了!

寂靜的深巷中,有著不協調的引擎聲點綴。

筱文,妳聽見了嗎?

給愛麗絲的音樂門鈴響遍范家,雖然音量不算小,卻也沒有「啾啾啾啾」叫的那種鳥鳴鈴聲來得響亮,熟睡中的建勳昏昏沉沉地張開眼睛,翻了個身子,又闔上眼睛。

「媽的,沒人在家是不是啊?」門外的克霖按電鈴後等了二十秒,沒有人來應門,加上自己心急如焚,怒氣衝天地咆哮。

克霖又按了一次電鈴,右手開始猛力拍打鐵門,這時也顧不得會妨礙別人居家安寧了。

「快點開門,快點開門!再不開……再不開我就要踹了喔!」克霖才想甩甩手暖身,準備一腳踢門踢醒筱文全家,門突然開了,嚇得他趕緊站好。

開門的是睡眼惺忪的建勳,邊打呵欠邊說:「你是誰啊?三更半夜不睡覺……呵~跑來鬧什麼鬧啦?」

「我是筱文的同學。」克霖趕緊回答。「這裡應該是范筱文家吧?」

「對對對,這裡是范家,你有什麼事情?現在很晚了耶!有事情明天到學校再說不好嗎?」建勳很不耐煩地說完,才準備要關門,卻被克霖一把推開。

「等到明天就來不及了啦!」克霖說著,連鞋子也不拖了,直接闖進范家。

「喂!你幹什麼?這麼晚了,你想對筱文幹嘛?」建勳邊嚷邊開燈,四處摸索爸爸的球杆。

「筱文要自殺了!她房間在哪?」克霖跑上二樓,一間一間地找,又朝樓梯往建勳詢問。

「筱文要自殺?怎麼可能?」一聽到事情攸關自己的寶貝妹妹,建勳衝得比克霖還快,噠噠噠噠奔至三樓,想扭開門把:「糟糕,鎖住了。我去找鑰匙!」

「免了,讓我來。」克霖從口袋拿出鑰匙,找到鑰匙圈上的迷你萬用刀,喀喀喀喀弄個三兩下,門鎖「咚」一下似乎是開了,克霖便用力踹開門板,偕同建勳衝進去。

燈火通明。

「你該不會要亂來吧?」建勳正心存懷疑,看見克霖往筱文床鋪的方向快速走去,原本想開口制止他的行動,卻不經意瞥見床頭櫃上快要見底的玻璃杯,還有空空如也的瓶子。老天,她到底作了什麼蠢事?

「筱文,妳快醒醒!快點醒來!」只見克霖結實的手臂一手攙起筱文硬梆梆的身子,另一手拼命拍打筱文毫無血色的面頰,但卻徒勞無功,只好轉頭向建勳求救:「你有沒有車?」

「車庫裡有一臺。」建勳亮出剛拿來的車鑰匙。「你抱得動她嗎?」

「沒問題。」克霖一反平時吊郎當的模樣,眼中充滿堅定的神情。

「呀」地一聲,壯碩的雙臂抱起昏睡中的筱文,快步往門口奔去。

臨走前,克霖回頭掠了掠高掛在客廳的大鐘擺,一點二十六。

「筱文,妳一定要醒來。明天早上,我要當妳的護花使者。」他喃喃對她耳語,「妳聽見了嗎?」

『妳還記得,離天堂最近的地方嗎……?』天擎的嗓音忽然出現在筱文耳畔,教她不由得轉過身子掉頭瞧。

是他!他出現了!

在她掉入萬丈深淵之後……

她的思念,她的憂傷,穿越這抹黑暗了嗎?

『是這裡。』筱文指著胸口,下定了決心:『學長,我喜歡你!』

『不,妳已經到不了天堂了。』天擎說起話來第一次讓她覺得這麼冷漠,可怕。

『為什麼?』簡單的問句脫口道出,卻蘊藏著千百種的雜陳之味。

宛如摩西出埃及那般景況,她和天擎原本伸手可及的距離,一瞬間天崩地裂,接著是雷聲隆隆作響,滂沱的傾盆大雨,她看見天擎的身影逐漸縮小、逐漸模糊……

「等一下!」她朝著彼端長嘯,一睜眼卻發現眼前不再是荒野礫漠之處,只有白濛濛的一片。這裡是哪?她腦袋好昏好沉,什麼都沒有,是天國?還是太平間?

誰知道,她又沒來過。

兩道人影馬上圍了過來,老天,不會是黑白無常吧?

她再睜大眼睛一看,為什麼黑白無常長得這麼像哥哥、還有一個像克霖?

「醒了沒?」天,連聲音都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是哪裡……閻王殿嗎?」她迷迷糊糊地。

克霖「啪噠」地打在她頭上,好痛!

這麼說,她沒有死?

「閻閻閻……閻妳的頭啦!」克霖的脾氣怎麼變這麼壞?沒睡好肝火過大嗎?

「幹嘛那麼兇啦……」筱文忍不住回嘴,不過聲音中還是脫不了孱弱之氣。

「妳還問!我和妳哥都快擔心死了,妳知不知道啊?」

「好了啦,克霖,她才剛醒,要罵也等我去請醫生過來檢查,確定沒事了,再罵吧!」建勳也湊過來,撫摸筱文的額頭:「現在感覺有沒有好點?」

「昏昏的……」她又躺下去。

「我去叫醫生過來,克霖,你先照顧她一下,別對她太兇啦!」

怪哉,她那個神經質老哥竟然會放任一個男生跟她獨處?

「喂……」她喚道,腦中有一大堆問題想問。

「妳還好意思叫我?」顯然克霖還在生氣,「妳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作了什麼蠢事?銬!」

「……欸……」到底該罵銬的人是誰?先是作了惡夢,才剛醒來,都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被罵得狗血淋頭,「你不要那麼兇啦……」

看著筱文一副眼淚都快要掉出來的樣子,好,他先停火:「不兇就不兇。妳給我解釋清楚,活得好好的幹嘛自殺?到底是誰對不起妳?」

「沒有人對不起我……」

「那妳幹嘛?心血來潮是不是?」又兇起來了,他該不會以前跟呂敏思談分手也是這種調調吧?「又是何天擎?妳以為死就能解決問題嗎?妳要拿條白錦緞來演個鬧劇給別人看也就算了,媽的,整罐安眠藥妳把它當作糖果嗎?還是維他命C啊?一口氣全部吞到肚子裡,要不是我Jog飆得快,妳現在早就去閻王殿,永世不得超生了啦!」

「我……」她低下頭,像隻飽受驚嚇的金絲雀,蜷縮在被窩中。

「妳不要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妳到底哪根筋不對勁?妳死了能解決什麼事情?我昨天告訴妳不要想太多,何天擎想怎麼玩妳,妳直接裝作不知道就好,現在呢?妳看看妳變成什麼樣子,這件事情要是讓何天擎知道會怎麼想?我告訴妳,他只會慶幸自己沒跟妳這種沒大腦的女人在一起!」

「克霖……對不起……」筱文哽咽,她知道克霖每一句的數落罵在她身上、痛在自己心裡,然而這些話也再再地告訴她,天擎是不會喜歡她的,重重地點醒她,點醒她,自那場天崩地裂的惡夢深淵中。

克霖遞上幾張面紙,溫熱的大手緊緊握住她,試圖暖化她冰冷的體溫。而筱文也確確實實地感受到了……脫離荒涼深淵,接觸了,另一道嶄新的光明。

是不是克霖,把她的寂寞,連同雨季,一起趕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