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雨季結束時》 –01–

筱文睜眼,驚醒,在滂雨砸落於玻璃窗中的嘩啦嘩啦聲中。

她還沒完全清醒,只是懶洋洋地伸手往床頭摸索,熟練地把時鐘拿到眼前一瞥,六點一刻。她拉了拉棉被,打算睡個回籠覺,卻怎麼也闔不上眼睛。

落地窗外的傾盆大雨很輕易地流瀉在整座城市的所有屋頂,彷彿想把大地吞沒。筱文躺在被窩裡,目光呆滯地盯著窗外被雨水摧殘得可憐兮兮的山茶花,心想,現在這座城市裡,究竟還有幾縷像她一樣空虛難耐的靈魂?如果有,那又是怎樣程度的無聊呢?

已經不曉得有幾次了,她覺得死去似乎比活著還有意思。從小,她是親戚稱讚的對象,更是父母炫耀的寶藏。然而,每當她在成績單上看見相同的名次,她竟然不知道自己在作什麼。同理可證,她痛恨每天的曙光,看著一天又這樣過去,更覺得自己宛如行屍走肉。

她望著灰濛濛的窗外,露出無限哀傷的苦笑,無奈地起床梳洗。

第一堂數學剛下課,班長喊注意的口令像一隻無形的手,攔住每位同學的去路:「同學,有帶選組調查單的人麻煩現在交過來,最後期限是後天,要記得交喔!」

筱文看著文件夾裡那張家長早已簽了名的調查單,父母意見欄不偏不倚地在第三類組劃上勾記,然而學生意願那三格,只被筱文用鉛筆茫然地劃上三個問號。她始終下不了決定。

嘆了口氣,筱文想起下一堂是體育課,她要去圖書館打工,於是逕自脫離班上同學的嬉鬧,踏上剛下過雨的柏油路面,手中摺疊雨傘的吊圈牢牢被她套在食指上頑皮地表演空中飛人,但那雨傘卻像現在的筱文,雖然蓄勢待發,卻沒有往前跳的勇氣。

推開圖書館的鋁門,涼颼颼的冷氣不再使她浮躁,然而她卻被櫃檯的景象嚇傻了。原本堆積如山的書籍,竟然在一夜之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只有說不出的清爽整齊。

是誰有這樣的通天本領?

筱文暗自納悶著,靜靜環顧四週,索性往藏書櫃走去,順便一排排地查看,那位好心的小天使有沒有把書放錯什麼的。

她像是參觀故宮文物似的,一格一格看著,書本不僅沒有分類錯誤,還隨著書本高矮整頓得井井有條,陳舊的書架有煥然一新的氣息。

筱文驚喜極了,更迫切想知道整理的人究竟是誰。

走向哲學書系,一道清瘦的身影映入眼簾,是個戴銀框眼鏡的男孩,站在椅子上,手中挾了幾本書,好像在排順序,然而他的側臉輪廓,卻沒有一絲不耐或焦躁。

「噯。」男孩看見筱文走來,臉上沒有透出驚訝,只是點個頭。

「這些書都是你排的嗎?」筱文清靈的雙眼瞪得更大了。

「是啊!」男孩的表情略轉靦腆,隨即又體貼地詢問:「找不到書是不是?我這邊還有幾本,妳看看吧!」說完他便要遞書給筱文。

「不是不是。」筱文受寵若驚,連忙搖頭:「我是在這裡打工的,我來謝謝你。」

「哦!這樣啊……」男孩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我是高一在這裡打工的。我叫何天擎。」他把制服胸口處所繡的名字亮給筱文看,笑容裡漾著與筱文同年男孩中找不到的穩重和斯文。

「你應該是高三吧?怎麼還有空來圖書館?」

「我是考上推甄的,最近聽說圖書館的圖書系統出了問題,又看到書這麼多沒整理,就作了點舉手之勞囉!」何天擎依然微笑:「妳是不是好一陣子沒有整理書了?」

「因為……因為上星期考試……」筱文很愧疚地低下頭。

「沒有關係,我不都作完了嗎?」

「嗯……」筱文覺得好糗,一直不敢正視天擎。

「呵……對了,妳叫什麼?」天擎很善解人意地化解這種尷尬。

「范筱文。」她把口袋裡的學生證拿到天擎眼前晃了晃。

「幸會了,筱文。」天擎微微頷首示意。

「彼此彼此。」

筱文漫不經心地將視線瞟向窗外,雨又開始下了。她看著漸漸往櫃檯離開的天擎,口中喃喃重複他的名字,天擎、天擎……天究竟什麼時候才會放晴啊?